春节征文展示|《岁灯不照未归人》马建斌—062号

大豫出版 2025-03-10 19:44:41

岁灯不照未归人

宁夏大学

大二年级马建斌

老宅门楣的桃符褪成鹅黄时,檐角的冰棱正滴着腊月的泪。我蹲在青石阶上擦拭最后一盏琉璃宫灯,忽听得里屋传来瓷碗坠地的脆响。碎瓷片在斜阳里飞溅的轨迹,像极了二十年前母亲摔碎的那只青花盖碗——那日她攥着电报单说“你父亲回不来了”,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姑姑掀开缀满补丁的蓝布帘,手里端着药碗腾起薄雾。八仙桌上供着的蜜供早已风干皴裂,像极了祖父布满沟壑的脸。他蜷在藤椅里数着瓷罐里的白米,枯瘦的手指每次捻起七粒,沙漏般重复着某种神秘的仪式。“七子归巢,七子归巢……”老人含混的呓语撞在空荡荡的堂屋,激起遥远的回声。我知道他在等七个子女,却不知这等待从何时成了蚀骨的顽疾。

除夕夜雪落无声。祖父忽然挣扎着要剪窗花,宣纸在剪刀下绽出七只形态各异的鹤。昏黄油灯将他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砖墙,恍若皮影戏里伶仃的老生。“这是你大姑出嫁那年剪的样式……”他颤抖的手指点着最边上那只断翅的鹤,浑浊的眼底泛起奇异的光。我这才注意到每只鹤的翅膀都藏着针孔大小的数字,从“廿三”到“廿九”排成谜题。姑姑背过身去添炭,火星爆裂的瞬间,我瞥见她鬓角的白霜簌簌落在青衫上。

破五那日祖父执意要挂岁灯。七盏琉璃灯在廊下摇曳,将雪地染成斑驳的琥珀色。他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袍,挨个擦拭灯罩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老七最爱看灯影里的走马图……”话音未落,北风卷着雪粒子撞碎在窗纸,檐角的铜铃突然发出呜咽。我看见老人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条搁浅的鱼在追逐最后的潮汐。

子时梆声响起时,祖父的手垂落在青砖地上。他最后的眼神钉在门环处,仿佛那里随时会闯进风雪夜归人。姑姑从樟木箱底取出个铁盒,褪色的红绸里躺着七封电报,日期从1968到1976,每封都写着“查无此人”。泛黄的电报纸上,祖父用蝇头小楷批注着:“廿三,老大在北大荒失踪”“廿五,老四沉在洞庭湖底”……最后一封的空白处,洇着圈深褐色的泪痕。

守灵夜烛火通明。姑姑忽然说起祖父总在除夕数七粒米的缘由——每粒米对应一个子女的生辰八字。那些年他踏遍三省寻亲,最远走到中苏边境的雪原,背回个装满白桦树皮的布袋。“他说孩子们都化作了北方的树。”姑姑摩挲着树皮上歪扭的刻痕,月光淌过“父安好勿念”的字样,在青砖地上蜿蜒成河。

出殡那日积雪初融。我抱着祖父的骨灰匣经过供销社旧址,残破的砖墙上还隐约可见“欢迎知青返乡”的标语。七盏岁灯在晨雾中次第熄灭,最后一缕青烟消散时,我忽然懂得了他为何总在年夜饭摆七副碗筷——那不是守旧,是怕归来的魂魄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雪水顺着瓦当滴落,在青石阶上敲出亘古的节拍。风起时,七只纸鹤振翅掠过褪色的春联,羽翼间抖落的,是二十载春秋都未曾寄达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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