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后曼德勒:日常好像从未被中断

重案组37号 2025-04-18 13:21:33

我对缅甸的印象也被四个新的关键词代替:发电机、人字拖、黄金、佛像。它们不断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或者人们的讲述中,成为我理解这个国家的关键注脚。

新京报记者 | 丛之翔 左琳

校对 | 张彦君

缅甸地震后,我作为新京报记者,被派往震区参与报道,才有机会现场观察这个国度。

出发去缅甸前,我对那里的印象可以用四个关键词概括:电诈、战乱、翡翠、金三角。尤其近些年关于电诈的报道中,有太多“有去无回”的故事,令人心有余悸。

3月28日的7.9级地震发生后,或许是因为有过同样的强震灾害记忆,我与它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开始下意识地重新打量这个邻居。

缅甸“遥远”吗?与中国接壤的国家里,它与我们的陆上边境线第三长(前两名分别是蒙古国和俄罗斯);发源于青藏高原的独龙江,进入缅甸后汇流成了他们的母亲河——伊洛瓦底江;抗日战争的“生命线”滇缅公路上,资源在近百年后开始反向流动,满载着中国商品的货车日夜不停驶向邻国。

缅甸危险吗?地震发生后,我得以深入震中附近的曼德勒市——缅甸第二大城市、地理意义上的缅甸中心。在这里,一幅与印象中完全不同的社会景观,那是一个主流叙事之外的缅甸。

我对缅甸的印象也被四个新的关键词代替:发电机、人字拖、黄金、佛像。它们不断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或者人们的讲述中,成为我理解这个国家的关键注脚。 4月5日下午,曼德勒市马哈穆尼寺主建筑一走廊穹顶垮塌,当地军人正在搬运塌毁的碎块。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发电机

在曼德勒受灾最严重的天空公寓(Sky Villa)外,你很难不被几个形似集装箱的彩色盒子吸引。若是在地震前,走近会听到它们发出的高频震颤声。在曼德勒,这种噪音是财富的象征。它们属于数十千瓦的发电机,拥有它,意味着24小时供电,随时用水,房间永远凉爽、明亮。

近30年来,在这座缅甸第二大城市,居民的基本用电一直无法保证,有时一整天都不会来电,有时一天只供电4或8个小时。最严重时,曾出现连续停电一个月的极端情况。

角湾翡翠市场附近的酒店、市中心高级餐吧和富人住宅区的发电机噪音最密集。走进楼贴楼的平民社区,一整条街的数十户人家里,也难得看到一台发电机。而郊外,更是几乎听不到发电机的“噪音”。

“看发电机就能判断贫富,越大越富。”在曼德勒卖了将近30年发电机的胜温(Seinwin)说。

一个陶罐大小的方盒子——1000瓦发电机,顶多能供照明。城市里几乎没人用,只有在农村那些会熬夜做工的食品、织布作坊里,偶尔能见到它的身影。

床头柜大小的2800瓦发电机,照明之外,能带动一匹的空调或抽水泵。大约110万缅币(3831元人民币),销量最好,算是当地中产的标志。

近几年,胜温的生意越来越难做——根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2024年4月发布的报告,此前三年,缅甸的中产阶级减少了一半。76%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他们显然无法成为胜温的客户。

55岁的仑仑玛(Lun lun Ma)就是其中一个,她住阿马拉布拉区的焦夏(Joao xia)村,一家9口人,7个劳动力,靠给人建房子为生。全家每天的收入不到6万缅币(约200人民币),吃饭都发愁。

“我全家一辈子挣的钱,也买不起发电机。” 在震后搭建的简易棚下,她坐在一张塑料布上笑着说。

缺电带来的最大难题是用水。曼德勒没有完善的自来水系统,除了市中心的部分住户可以用上定时开放的蓄水池,大部分人家需要自己打井,安装电泵抽水。

不少社区兴起发电机租赁生意,有钱人买来四五台发电机,在停电时租给其他居民。每家发电一两个小时,抽满一水箱水后还回去,照明靠蜡烛和充电灯。

燃油因此变成刚需,甚至成为稀缺品。每天早上五六点钟,加油站就会被数不清的摩托车围堵。来者大多是倒油客,因为不允许用瓶子装油,他们把车加满油,开出一段路后抽出,再排队加油,来回数次。

倒油客多来自底层,打零工的、来此躲避战乱的,以及贩卖小商品的“鸠”(音译,意为非法入侵者)。汽油会被倒进一个个1升装的饮料瓶中,然后出现在槟榔摊和糖果摊上,不过价格已经翻倍。

俄乌战争、缅币贬值和国家管控美元时,会出现油荒。那些时候,油价飞涨、油量减少,倒油客凌晨四五点就来囤油,加油站也会囤一部分等待涨价。常常刚到中午,全城便加不到油。

这种情况下,即便油掺了水,也不愁卖。“毕竟,没有电的话,人们什么都做不了。” 胜温说。

地震后,曼德勒的供电几乎完全中断。夜晚,大部分街道黑漆漆一片,连当地人都会走错路。男女老少围聚在路边的公共水井旁,不断举起盆子,往身上浇水消暑,把换下的衣服放在马路上搓洗。

其实曼德勒市民曾在2016到2021年拥有过部分的用电自由,2021年政变后,供电状况重新糟糕起来。某种程度上,曼德勒的供电史,映射了这个国家曲折的发展进程。政权频繁更迭、内战停了又打,缅甸也在繁荣和混乱的交替中缓慢前行。

在震后的曼德勒街头,救援的消防车和救护车不断疾驶而过,它们样式各异,上面印着不同国家的文字,大部分是其他国家的二手货。私家车也一样,左舵和右舵可以同时出现在街道上。偶尔,印着皮卡丘、街头霸王等巨幅动漫海报的大巴车会路过地震废墟,它们是从泰国淘来的。

曼德勒的互联网和电力一样不稳定。震后,城市护城河边的电信大楼附近,第一时间聚集了大量灾民,这里有曼德勒最大的信号基站,人们举起手机联络亲友、了解灾情信息。

眼下,曼德勒人最渴望的还是电力。4月是缅甸的旱季,超过40℃的高温席卷163平方公里的土地。它让初来者冒汗、头晕、口渴,让蒸好不久的米饭发酸。即便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人们也会热得呼吸急促、心脏“快要跳出来”。

在普通人家中,消暑工具通常是一台电风扇和数不清的扇子。夜里停电,被热醒是常事,实在受不了就得爬起来,摸黑走到百米外的公共水井旁,用压气泵抽出水来冲凉。但第二天起床时,湿漉漉的衣服又会粘在竹席上。

吹空调是富人的生活。只有在住院、庆祝影院开业免费观影时,普通人才有机会享受空调带来的凉爽。

“会羡慕、嫉妒那样的生活吗?”我问仑仑玛。

“从来没有嫉妒过。”几乎不假思索,她笑着回答。除了脸上淡黄的特纳卡(一种缅甸特有的装扮颜料)和一口被槟榔染红的牙齿,她看上去与中国农村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地震后,她家里不到二十平米的房子被震歪、裂缝,成了危房。全家住进寺庙避难,靠捐赠的物资度日,还头一次尝到了咖喱鸡肉。

“这日子比以前好。”她眼睛笑成一条缝,由衷、又无奈地点了点头,不停扇动着竹扇降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周围几个灾民听到我们的对话,也微笑着一起点头,表示认同。

4月1日中午,曼德勒市最大的灾民避难广场上,一家人没有帐篷,一同打伞遮阳。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人字拖

相比发电机这种庞然大物,以及发出的巨大声响,震后曼德勒更让人无法忽视的,是一种小得多,声音也轻得多的物件——人字拖。 在曼德勒街头,可以随时听到因为不跟脚,人字拖在快速移动中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穿人字拖的缅甸人,有着不可思议的平衡感。救援人员踏着它,在水泥碎块和扭曲的钢筋间跳跃、攀爬,深入一个个随时都会倒塌的建筑里抢救被困者;电工穿着它,爬上5米多高的电线杆,徒手抢修被震断的高压电缆;驾驶员踩着它,以飞快的车速将一车车物资送往避难点。

雨后的废墟上,僧侣穿着人字拖,走过满是污水、石砾、玻璃碴和锋利金属碎片的小径。站定、诵读经文,为往生者超度。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很难相信人类能穿着人字拖,完成上述任何一件事。看起来,它的一切都是不适合劳作的:鞋底厚度不到3厘米、只靠两个脚趾夹住固定、脚背几乎全都裸露在外、底面也没有太深的防滑纹。

在我的印象里,它更应该出现在阳光明媚的沙滩上,或者一个慵懒的盛夏午后的朋友聚会上。

但在缅甸,它可以出现在任何场合。前总统吴登盛曾穿着一双人字拖,和美国总统举行会谈。

街边嚼着槟榔的突突车司机穿着它;大学教授在接受采访时穿着它;为伤者做外科治疗的医护穿着它;从废墟中抬起遗体的人也穿着它。

在缅甸,人字拖叫“亚帕那”。一家大型鞋店的店员告诉我,在曼德勒几乎所有的鞋店,“亚帕那”都是最畅销的商品,她在的这家店震前一天能卖300多双。当地人喜欢它,因为穿起来“轻松、舒服、凉快”,能随时穿脱。

穿人字拖的人,总会给人一种随性和松弛感。

最初抵达曼德勒时,一位参加过尼泊尔地震、土耳其地震救援的救援队长感到惊讶。许多居民仍在悠闲地散步,喝茶聊天,这和他此前在灾难现场看到的景象完全不同。

几天后他发现,弥漫在这里的最大情绪仍然是伤痛,但缅甸人似乎更容易开解自己,“他们有一种难得的平常心。”

灾难来临时,这种松弛感和平常心也会成为一种韧性。在震后的曼德勒,到处可以看到人们想要快速重建生活秩序的痕迹。

亮黄色的突突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震后断网后车夫联系不上老主顾,生意暴跌,但他们仍会一早到茶摊喝杯甜茶、吸上根土烟;密如蛛网的电线下方,数不清的小摊重新出现,卖甘蔗汁、卖柠檬汁、卖槟榔……烤串摊就架在护城河边的避难帐篷旁,烟雾袅袅。年轻人穿着印着安迪沃霍尔、超级英雄等图案的T恤,骑着摩托从巨大的广告牌下飞驰而过。入夜,夜市灯火通明,烧烤吧的露天餐桌上坐满了人,时常有人举杯、碰杯。

房屋坍塌的废墟就在几十米、甚至十几米外,人们的日常却仿佛从未被打断。

一位在曼德勒开美发店的华人也惊叹缅族人面对苦难的态度。地震后,他关门歇业。最近不停有客人打电话催他开门,“泼水节快到了,像过去一样,他想理理头发。”

的确,在各个救援现场,我很少听到过哭声,或者看到过人们失魂落魄。即使面对生死,他们也会表现出出奇的平静。一位有4个家人被困在废墟下的缅族女性,谈到生死未卜的母亲时,她告诉我母亲不那么看重生死,看重的是活着时能帮多少人,死的时候会不会拖累别人。“她想轻轻地来,轻轻地走,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在十几天的采访中,谈及生活,不断有人向我提到,行善虽然能为自己积德,但人的生老病死,经历的苦难或者幸福都是定数,坦然接受就好。

这些是他们能平静地面对亲人离世、整个家荡然无存的全部答案吗?我无法确定。

我逐渐发现,对很多人来说,他们迫切地重建生活秩序,不只是因为对待苦难的“平常心”,更重要的是为了生存他们无法停下脚步。

39岁的茶馆老板柯亨文(Ko Htun Htun Win)在地震后没有歇业。家被震裂,他索性带女儿和妻子住进茶馆,照常营业。他说自己没空思考这场灾难,也不能想,家里的妻女还在等着吃喝,“生活不会停下,你必须跟上。”

对待苦难的“平常心”可能还来自麻木。苦难从未离开过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台风洪灾如同家常便饭,2008年,“纳尔吉斯”强热带气旋重创缅甸南部,造成超过13.8万人死亡。去年9月的台风“摩羯”过境缅甸,造成419人死亡、89人失踪。现在全球十年来最强大陆地震之一又在这里发生。

除了自然灾害,从进入近代以来,缅甸社会就没停止过动荡。先后被殖民,二战期间被日军轰炸几乎焚城。独立后,政权更迭频繁,内战至今没能停止。

生活在这里的人,不得不去习惯随时可能降临的苦痛。

地震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在塌毁的天空公寓不远处的一栋佛堂下方的支撑木柱间,看到一个皮肤棕黑的缅族男人。当时他正一动不动地盘腿坐在佛堂下方的空地上,四周满是建筑碎屑,目光聚焦在50米外的救援现场。

打了多次招呼后,他才注意到我。随后他讲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如何在逃生后为了救人再次返回废墟,却被倒塌建筑压住的事。大儿子幸运,背着的阿妈帮他挡了砸下的重物,最终自救逃生,小儿子却仍被困在里面。

余震来袭,救援队员和现场围观的军民散开避险。他仍旧一动不动,眼神变得空洞,“我只有(3月28日)地震时感到害怕,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地震,之后不会再害怕。”

4月11日早上,曼德勒街头,一位女人头顶着体积比自己还大、装满废品的蛇皮袋,牵着孩子去回收。在缅甸,外出做生意的女人会在头上放一块抹布,顶起重物,练习在双手不扶重物的情况下走路。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黄金

震后的曼德勒,不仅是茶摊、槟榔摊,很多商店也相继开门。它们中,金店称得上全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84条30附近的泽泰特(zwe htet)——曼德勒销量最大、分店最多的金店之一正不断迎来顾客。

这里可能是曼德勒少数气味纯粹的十字路口,不远处正在炸制的一锅锅印度咖喱也被金钱的味道压住。这里四周坐落着多家金店,店门上方的广告牌占据大片建筑外墙,穿着礼服的女郎佩戴着华丽的金项链,冲着来往的人微笑。

超过50名女性导购员站在明亮、宽敞的柜台前,不停地接过金条、项链或手镯,用放大镜仔细查看,再小心翼翼地称重。

顾客会把金子先保存在塑料防潮盒里,再放在最贴身处——塞进胸前的挎包,用隆基裙包在肚子前、揣在怀里,或者干脆戴在脖子、耳垂和手上。

现在,他们打开防潮盒,拣出要卖的那个,递给导购员。接着,他们再双手递上一个信封,里面放着金子的身份证明——购买发票。在曼德勒买金子,是要登记身份证和电话的,金店也会留存一份记录,目的是防止被盗黄金流通。

不到半个小时,至少30名客人走进泽泰特卖黄金。负责人自信地说,“相比于缅币,黄金是更值得信赖的硬通货。”

因为汇率时常波动,政府还会对美元实施管控,将攒下的钱尽快换成黄金,几乎是每个缅甸人都会选择的安全感获得方式。

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在2025年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缅甸货币汇率从2021年的1美元兑1330缅元,暴跌至2025年的4520缅元。

“现在买1包泡面的钱,在以前可以买4包。”一位华人志愿者告诉我。

泽泰特负责人说,现在每天有三四百人来卖黄金,店里已暂停黄金售卖业务,柜台里的所有金饰全部撤掉。震后着急用钱的人涌进店里,慌张地掏出金子,颤抖着递给店员。有人亲友受伤住院,有人家里房子裂了,换路费去外省避难。

来卖黄金的多是女性。她们早已熟悉在动荡中把家庭收入不断换成黄金,进店后熟练地脱下首饰,递上发票,和店员议价,灰头土脸的丈夫抱着孩子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等待。

有的柜台前,站满了浑身刺青、烫着卷发的年轻人,他们从包里掏出一把金首饰,几乎不还价就答应成交,兴奋地等待店员兑现。

缅甸时间4月8日下午4点左右,金店门口点钞机哗哗哗的数钞声几乎从未停下。当时每克黄金价值约25万缅币(约870元人民币),每个顾客最后都得到成捆的钞票,再装进黑色塑料袋里。

与此同时,几个街区外,KBZ银行门口,人们排成长龙等待取款。作为全缅最大的银行之一,在地震后,曼德勒的46家取款点中,只有8家能够正常营业,其余所在建筑均被测定为危房,一名员工介绍。

着急用钱的大多是没有稳定工作的人。“要是能攒下钱,早就换成金子了。现在也不用在这儿排队。”一位中年阿妈说。

即使在贫穷的远郊焦夏村,村民也都一致认同,黄金是生活最主要的安全感来源。

52岁的村民康柯恩(Gunkaitun)的头发间插着一束黄色小花,坐在避难蓬下,听到我问起攒黄金的习惯时,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自己曾攒下过一根金条,但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

曾经,她和丈夫靠纺织隆基等传统服饰为生,苦干20年,终于买下一根金店最小规格的金条。丈夫帮她打成一双耳环和一个吊坠,她每天都戴着。

儿子上高中时,丈夫积劳成疾,病逝。为了供儿子上大学,她卖掉了首饰。如今,黄金对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也就只能想想了。”

身份证和户口本是另一个安全感来源。买卖黄金、住酒店或是考驾照,都要用到这些证件。如果在政府规定的宵禁时间内上街散步,一旦被巡逻的军警发现你没有身份证明,会很麻烦。

对于那些买不起黄金,也等不来身份证的普通人来说,他们只能握紧身边能抓住的一切来获得安全感。比如在废墟上随处可见的毛绒玩具,至少搂着它们,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

在救援现场,我看到很多家庭抢救出的家当中,都会有一个可爱、柔软的毛绒玩具。它们有时是毛毛虫或者蛇的模样,有时是超级英雄或者卡通人物形象。

在一间由木材和竹子编制,面积不到10平方米,小得只能容下一张床的自建房里,一只白绒毛、粉鼻子的毛绒小熊占据了靠窗、能晒到太阳的位置。

玩具的主人温瑟(Win thein)已经60多岁,身边没有家人、没有稳定的收入,房子属于违建,随时可能会被拆掉,如今被地震晃得向一侧倾斜。光线穿透竹席拼凑成的墙,这个简陋的家里只有锅碗盆瓢和一尊佛像。她告诉我,尽管现在不敢住在屋里,但每晚抱着小熊玩具睡觉时,会感到“很安稳”。

4月8日下午,曼德勒市最大的黄金店铺前,一对母女来典当黄金。因为未谈成价格,母女重新戴上耳环、戒指,骑上摩托准备离开。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佛像

温瑟的房间里,佛像被放置在最高处。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佛”在缅甸文化中的位置。

缅甸政府2014年人口普查显示,佛教徒占全国人口的87.9%。

“在缅甸,佛教跟人是分不开的。”曼德勒最大教理学院马索因佛学院(Masoeyein monastery)的校长泰泽(Tayzar Nanda)说。

确实,佛在这里无处不在。无论木屋、水泥房,还是茶馆杂货铺,室内最高、最洁净、位于东方的那个平台上,都会有一尊佛像,静静地俯瞰人间。

地震震坏了不少人家中供着的佛像,房子还没修好,人们就要先请新的佛像回家了。马哈穆尼寺周边的佛教用品店外,摆满了打包好的新佛像。

在那些垮得不成样子的砖块水泥堆上,被抢救出来的佛像擦得一尘不染,安放在附近仅存的一面围墙顶端。

震后,寺庙成为灾民的避难所。在阿马拉布拉区的一栋寺庙,住持拿出善款,购买大米和蔬菜,再加上送来的物资,供灾民一日三餐。

在马哈穆尼寺外避难广场,我遇见了敏敏康(Myint Myint Khaing)。她是一位56岁的卖花女,有着酷似昂山素季的五官。她7岁就辍学开始卖小商品,长大后卖花。成家后有5个孩子要养,她没有学历,攒不下钱,只好自己养花,做手工花束,拿来马哈穆尼寺兜售。

后来,敏敏康的生意渐好,每天最少也能卖出15束,逢年过节能卖50多束。她便每月拿出50万元,捐去孤儿院、养老院和邻近省的寺庙。

之前,敏敏康从未考虑过未来。现在,她和全家住在避难广场,她只希望大佛能尽早修复,重开景区。

当我问她现在需要什么帮助的时候,她摇摇头。

“比我困难的人还有很多。”她说,尽管家已经被震毁,她无处可去,但她仍在平衡着手上的财物,一部分拿来生活,一部分捐赠给更需要的灾民。

“即便一无所有,我仍可以施舍。”她微笑着说。

在曼德勒的十几天里,我在很多人脸上都看到过这种平和的笑容,包括67岁的婆婆道梅杰(Daw may jie)。

她小时候父亲就被蛇咬死,母亲养大她。小儿子才出生一个月,丈夫跟别人跑了。当时她最大的孩子才读五年级,那是她最艰难的时刻。她像很多缅甸女人一样,在头上放块抹布,顶起洗澡用的大铁盆,里面装着十几斤蔬菜、虾干和山鸡,从山里走路进城卖掉,养活6个儿女。

“一切都有定数。”她说。就像12年前的一晚,她关掉苦心经营的奶茶店回家休息,第二天来开门时,发现一把无名火将店烧成焦炭,附近几十家店铺都成了焦土。

现在,她又一次坐在那片土地上。只不过,如今这里长满杂草,是曼德勒最大的公共避难广场。她来到这里,不再是为了谋生,而是避难。

她将散落在前额的头发拨到耳后,直直地看我,像要把我看穿。顿了一会儿,她点点头,露出微笑。

(感谢中国蓝天救援队、曼德勒云南会馆,曼德勒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系教授Thet Oo,志愿者阿靖、阿文、阿谢、阿寸、阿笑和6位未来得及知晓姓名的志愿者提供的帮助。) 4月6日上午,天空公寓附近寺庙里,一位女士仍在等待被困在废墟下的4名亲人被救出来,她的T恤上的印花是“you can do everything”。新京报记者 丛之翔 摄 星标⭐“探针News” 及时接收最新文章 · 往期推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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