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我好饿
现在举国已经进入小康时代,温饱已经不是问题了,没有特殊情况就更不用提什么饥饿了,可能很多人未曾体验过何为饥饿;可在我的童年甚至更长一段时期里是在饥饿中度过的,因此对饥饿的滋味记忆更加深刻。
熟悉我的人或者经常阅读我写的文字的读者都知道,我的家乡是北方的一个小山村,四面都是山;每户人家的田虽然不少,但大多很贫瘠,况且都是旱田,收成好坏要看老天爷的心情。我的出生虽然不是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但在我们那个小山村大多数时间其实是自然灾害频发的,那时也还是大集体时代,粮食、棉麻都是有定量的,每年各家都分不了多少。后来虽然包产到户了,各家的田变多了(大多数是自己开垦出的山地),粮食产量是提高了不少,但上交国家之后,每家的粮仓也不剩多少了,有时候连交公粮和农业税、提留的抵扣款都不够,农民辛苦劳碌一年到头来什么都没落下。记忆中孩提时很少时间能每天“吃稠的”,大多数时候是“喝稀的”,有点馒头和咸菜伴随就算是好伙食了,肉是常年难以见到的,我的衣服总是穿了再穿,实在不能穿了,替下来被妈妈的巧手改制一下给弟弟穿。

童年时,我记得吃过玉米粉或者荞麦粉做的窝窝头,打碎的玉米做成的面团或者玉米糊糊,玉米做成的食物大多较为粗糙,很难下咽,经过喉咙的时候觉得食物卡嗓子,记忆中一年的大半时间玉米做成的各种吃食是我们的主食。儿时还吃过水里煮出的玉米、高粱、大麦、小麦,被母亲放了糖精后,觉得比面粉好吃多了,毕竟是滑溜溜的,而且还能看到这些作物粒闪的光泽。在没有这些农作物可吃的时候,白天去找鸟窝、挖野菜,寻找野地里各种可吃的东西,即使现在回到故乡我也喜欢找那些当时可塞满肚子的野生的作物;晚上有时候到种有蚕豆或者豌豆的人家田里,偷摘蚕豆或者豌豆,撸的时候始终是提心吊胆的,待到摘满衣襟(衣服前面折起来)的时候,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裤脚早就被露水打湿了(鲁迅在小说《社戏》中也做出描述)。跑回家之后,将其放在锅里煮或者放在蒸笼上蒸,虽说不一定能填饱肚子,但毕竟不那么空了,可以美美地睡觉了。我也吃过树皮、榆钱、甘草、蒲公英、苦菜、甜菜等,总算把个童年挺过来了。虽说因为家里穷,我一年级比别的同龄人晚上而且只上了半年,还靠抄别人的课本来学习,但不管是生命还是学业毕竟没有夭折。
北方的风沙大,特别是冬天的风特别凛冽,好多人都担心我会被风给刮跑,特别是五年级的时候,可那也是我骄傲的一年。五年级快要放寒假的时候我生过一场病,差点就在40多年前就与世长辞。病好了之后,走路都不稳,病痛的折磨加上营养跟不上,所以身体消瘦、柔弱得很,稍微大一点的风都能裹挟着我往前跑或者向后退。所幸这样的时日不是很长,终于迎来了小升初考试,夏天到了。在我在灶前帮母亲烧火的时候,老师送来了通知书,告诉我考上初中了,全村一共考上三个,另外两个都是至少留级一年的,我是唯一一个应届生。要知道,因为生病我有近半年时间不在学校,竟然还能考上那么难考的乡里的初中,这应该算是饥饿岁月里的一点亮色吧,考上学的喜悦让我好长时间不再觉得饥饿了。

本以为就此会与饥饿告别,毕竟已经开始改革开放了,孰知命运故意捉弄我。
上了初中的时候,离家近20里,家里条件好的骑着自行车来往,我住在学校里,每十天走着回家一趟,每次从家走的时候,带着一袋干粮,两个书包打个结系在一起,一前一后地背在我的肩膀上,一头是物质食粮,一头是精神食粮,走得累了歇一歇。说是一袋子干粮,有时候其实是不满一袋子的,但要坚持10天,起初学校还不管蒸饭的。干粮确实是干粮,很少有白面馍馍,大多是晒干的馒头片、玉米饼等,还有炒面,这“炒面”可不是现在一些年轻人爱吃的炒面,而是莜面粉放在锅里炒熟之后的面粉。早中晚的时候,茶缸里倒点开水,抓个一把炒面放进去,用筷子搅匀,然后就着干粮充饥。因为干粮要算计着时间吃,再加上天气潮湿,带去的干粮便会因受潮霉变,长出绿色的“毛”或者绿斑、黑点,但我绝对是不舍得扔掉的,天好的时候再拿出来在太阳底下晒一晒,用小刀将那些霉点挖掉继续食用——有的吃总比饿肚子强。记得同宿舍的一个同学每星期都带肉酱来,午饭时看着他从罐子里用勺子挖出肉酱,化在茶缸或者饭盒的开水里,一股肉香扑鼻,几次看得我都眼睛冒着光,真想抢过来给他吃光。
怎么都没想到,上初中的我还做过讨饭的!

上初二的时候那一年,天大旱(不记得是否还经历了冰雹),庄稼颗粒无收,连干粮也拿不出了。那时食堂已经开始提供伙食,每个月交小麦面粉,然后学校安排人给蒸馒头,菜是没有的。家里只有父亲外出打工时捎回来的一点钱买的玉米,哪里来的小麦啊!学校是只收小麦粉的,其他的一概不收,这就意味着我的学业要中断了,无奈我只好回到家中对母亲讲了这件事。我逼着母亲给我想办法,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怯怯地对我说,不行就回来干活吧。可那时的我怎么舍得放弃自己的学业呢?我就在家门前的小山上坐了一天,不吃饭也不去田里帮母亲干活。看着我这个样子,母亲就让我到邻村找做村书记的爷爷想想办法。我果断地去找爷爷,当时爷爷也支持我继续读下去,我的五爹自告奋勇地跟我一起想办法,他找出家里的口袋,然后带着我准备挨家挨户地上门讨饭,我记得也是到我的几个长辈家里去的,而且我只要小麦粉,别的不要,因为要到小麦粉我才能交到学校里,交给学校我就可以继续上学。在亲人们的帮衬下,我终于再次回到课堂求学。
可命运又一次和我作对了!学校蒸的馒头又黄又硬,实在是难以下咽的,需要水顺下去,这样每次开饭时大家便去抢蒸饭水。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茶缸,茶缸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绳子,便于从远处将茶缸扔到锅里去舀水。一次在争抢开水的过程中,我不知被谁茶缸里的水泼在了腿上,顿时一阵钻心地痛,赶紧揉自己的腿,忍着痛回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被烫伤的地方红肿,一大块皮都掉了。这个样子在学校又待不下去了,宿舍人多,睡的地方人均不足一尺,伤口不可能短时间内恢复,如此拥挤也不利于伤口的愈合,回家吧又不舍落下功课。好在我爷爷的一个姐姐就住在乡里有,母亲把我送到姑奶奶家,看我伤口好得差不多了便回去到田里忙碌了。从此,我就较长一段时间住在了姑奶奶家。虽说是亲人,但毕竟是寄人篱下,我也彻底地体会到了比饥饿还要让人难以忍受的滋味,吃饭要看人家的脸色,好吃的决计是不敢动筷子的时候,特别是姑奶奶不在眼前的时候。每天放学时我做的第一件事是给蔬菜浇水。姑奶奶家有一个将近一亩的菜园子,我便从井里一桶一桶地打水,然后浇到菜田里。虽然干得满头大汗、全身无力,还要被抱怨没浇透或者浇得太多了。住在姑奶奶家前面的我的一个同学,父亲是银行行长,家里条件好,经常会给我带一些好吃的。记得有一次送了我几个包子,我分给姑奶奶家的人吃了,还留了几个,准备第二天早晨吃,谁知第二天竟然只剩一个了,可我什么都没有说,半饥半饱地背着书包走向学校。

上高中后,学校食堂已经提供菜,虽说那菜也没有多少油水,但总比干啃馒头要好许多,但我还是吃不起那5分钱的一份汤的,每次买了馒头之后走向学校附近的菜园。有和我家境差不多的,或者偶尔打打牙祭的同学,大家便走着一起去。到了那里问菜园主人花2分钱买几根葱,就着葱香甜地将馒头吃个精光。虽说那时大家的条件都变好了不少,可乡下的大多数农村毕竟还是靠老天爷的施舍,我也并不是一直就能吃个饱。高中阶段正是长身体阶段,而且学校负担也重,所以好多时候下了晚自习往学校走的时候,眼睛模糊得很,有一次直接撞在墙上,眼眶肿了好多天,每天上午和下午两节课的时候是我最难熬的,由于营养跟不上,常常饥肠辘辘,就如陈毅写的“天将午,饥肠响如鼓”,就那样忍着饿听讲或者做作业。那时方便面已经上市,看到一些同学泡面,看着那比自家擀出来柔滑、均匀的面条,闻着那股独特的香味,喉结每每情不自禁地耸动,就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美美地吃上一碗方便面啊!高三时,母亲从北京打工回来到学校看我,那时就是给我带来方便面的,终于心满意足地第一次吃到了方便面,亲自动口品尝到了方便面的滋味。
岁月悠悠,那挨饿的日子终于一去不复返了,可挨饿、忍饿的感觉已经刻在了我记忆的深处,毕竟饥饿伴随了我近20年时间。到南方之后,讲述起往事,比我年长者唏嘘慨叹——他们是未曾经历过的,年轻人听了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是我捏造出来的,我听了只能笑笑。现在的孩子什么都不用发愁,连最该愁的学业都不放在心上,他们是生活在了一个好时代啊!与我比起来,现在的孩子应该是生活在十八层天堂——如果天堂也像地狱那样分层的话,是不是更改好好生活、认真学习、努力工作、用心感恩呢?

苦难不忘记,挨饿常相忆。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磨难,最终我还是挺过来了,这个世界我曾来过!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一些好人支撑着我渡过难关,童年时的家人与亲人尽自己最大能力的抚养我;初中时姑奶奶能够收留我,所以她离去时我悲痛不已,她离开这个世界时我也搬离了她的家,毕竟至亲的人不在了;还有只做了我一年班主任郝勇老师,常常趁着到自家库房拿食物的时候,偷偷塞给我一块肉,让我在寒冷中感受到了温暖,也让我少受了些许饥饿;高中时我的二姨一次次地将我叫到家里,给我改善伙食,可惜如今回去时再也见不到她了,像姑奶奶一样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也搞不清,为什么那么多好人都早早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挨饿的岁月里,因为有了许多别人给予也好赐予也罢的爱,不再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也不再觉得生活中的磨难不可战胜。感恩生活中出现的一切美好,我要更加努力地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