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正在密苏里州圣路易斯市郊区的工作岗位上忙碌着，这时候一位警官大步走进敞开的办公室，宣布他正在调查一项指控：有人打电话给警察局，举报她向儿童提供色情内容，这在密苏里州是一种刑事犯罪行为。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制服的男人。她是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的母亲，也是一名入职多年的公务员。遭到指控的犯罪现场不是成人书店或是暗网，而是一个高中图书馆。

该警官向她说明了情况，一位家长告诉警方，她正在通过学校图书馆的藏书向学生传播色情内容。这名警察是温茨维尔学区和奥法隆警察局雇用的学校资源官员，他来到图书馆调查这一说法。6个月后，在收到学校另一位家长类似的投诉后，他再次来到这里。这次访问并没有导致对艾米采取任何纪律处分，但这让她深感不安。

"说实话，这让我很震惊，"艾米（按受访人要求采用假名）告诉记者说："他们大言不惭地声称我在向孩子们提供色情制品，这对我的名誉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人们真的知道我在做什么吗，知道这会对我的声誉有什么影响吗？"

温茨维尔学区和奥法隆警察局没有对记者的评论请求作出回应。

在这位警官访问之时，根据密苏里州的法律，向未成年人提供色情制品是非法的。但是让家长愤怒并报警的是学校图书馆的一本书，而艾米从未发现是哪一本。在那之前，图书馆工作人员被信任地为根据学校董事会批准的选择标准来选择书籍。

但这种情况在 2022 年 8 月发生了变化，当时密苏里州立法机构通过了一项禁止包含“露骨色情内容”书籍的法律。根据新规定，警察可能会更频繁地访问图书馆，而被发现违反政策的图书馆员甚至可能会被关进监狱。参议院第775号法案导致全州数百本儿童书籍被下架，并导致图书馆工作人员受到被监禁的威胁下积极进行自我审查。

代表全州数百名图书馆馆员的密苏里学校图书馆员协会副主席汤姆·博伯说：“这使我们的许多成员对专业工作产生了恐惧“，据博伯所知，目前还没有人根据新规则受到刑事指控，媒体地报告也表明了这一点。但在他看来，这些新规则所传递的信息是明确的。

博伯说："我们的SB775法案是政客们在说：'我们将决定哪些书应该放在你的图书馆书架上，供你的学生阅读。如果你违背了我们所说的，就等着坐牢吧。'”

15年前，当艾米开始在这个领域工作时，这样的情景是无法想象的。但在过去几年中，密苏里州和全美国的图书馆工作人员的工作条件急剧恶化。密苏里州的法律是一个更广泛的运动的一部分，主要由保守的政治家和家长权利团体推动，其主要目标是涉及种族、性别和性行为的书籍。

美国笔会发现，在2021年和2022年被学校禁止的1648本书中，有80%以上都是以LGBTQ+人物和有色人种为主题，而自2020年以来，试图从学校和公共图书馆禁止或限制获取书籍的行为已经打破了以往任何一年的记录。

该运动的次要目标是为学生提供这些书籍的工作人员。正如去年Coda所报道的那样，图书馆员受到了网上骚扰和言语攻击，被指控诱导儿童和宣传色情制品，被仇恨的信息淹没，受到身体暴力的威胁，并且越来越多地成为SB775这样的敌对法律的目标。

尽管田纳西州和俄克拉荷马州等州也通过了针对学校图书馆和数据库中 "淫秽 "材料的新法律，但密苏里州的法律是针对图书馆的最极端政策代表。作为一项旨在打击儿童性剥削和保护性侵犯幸存者的法案的修正案，密苏里州的法律规定图书管理员、学校官员和教师向学生提供 "明确的性材料 "属于A级轻罪。任何被发现违反该政策的图书管理员或教育工作者都将面临严厉的惩罚：一年的监禁和高达2000美元的罚款。

与记者交谈过的各个州图书馆协会和图书馆工作人员将法律的推出描述为混乱和令人恐慌的。图书馆员和学校官员抢着地对该法案的具体规定进行理解，该法案将 "明确的性描写材料 "定义为任何显示性交、手淫或生殖器的视觉图像，但出现在解剖学或生物学书籍中的图像除外。

各地区对该法律的解释和应用差别很大。据博伯所说，他的组织在全州范围内调查了数百名图书馆员对该法律的认知程度和解读方式，一些图书馆员从地区行政人员和律师那里收到了要删除的书目清单，而其他人则完全被蒙在鼓里，被上头指示自己解释该法规。

非营利组织美国笔会发现，在全州范围内，有近300本书籍--其中不成比例的书籍是由LGBTQ+人写的或关于LGBTQ+人的--已经被从学校图书馆的书架上移除。而且缺乏来自州政府官员的指导已经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显现出来。一些学区选择无视法律或只删除少数书籍，而另一些学区则对其进行了更广泛的解释。

艾米所在的温茨维尔市在法律生效后撤走了220本书--比该州任何其他地区都多。这一长串被删除的书籍包括少数大屠杀历史书籍、几十本图画小说和漫画书、荷马的《奥德赛》和莎士比亚的《麦克白》的插图改编本以及70多本艺术史书籍，其中包括亨利·马蒂斯、巴勃罗·毕加索和文森特·梵高等人的作品。美国笔会有一份根据SB775法案被禁止的书籍的完整清单。

温茨维尔学区的首席图书馆员Mernie Maestas说，学区的初中和高中图书馆员有两周的时间来检查他们的所有藏书，并删除任何可能违反法律或导致起诉的书籍。"她说："我们有一个图书管理员开始下架所有和法案内容沾边的书，因为恐惧变得如此难以承受。"其他人最终关闭了他们的图书馆一段时间，只是为了确保他们已经检查了所有的东西。"

艾米告诉记者，当她仔细阅读学校图书馆的书籍时，她流下了眼泪，她对如何评估书架上的资料感到困惑和不知所措。”我是否要因为书中有乳房而下架这本书？乳房是否包括在生殖器里？谁来决定这一切的标准？" 她说。“这一切就是一团糟，因为你不知道你在找什么。”

艾米决定不请其他图书馆工作人员帮助决定保留哪些书籍，因为她不想让任何其他人为潜在的刑事指控承担责任。所以她一个人经历了这一切。她估计自己留出了大约30本书，由区里的法律团队审查。她解释说，整个过程 "感觉很不对劲，好像我被利用来做我不支持的事情"。但她觉得她没有其他选择。她有一个孩子。她不希望最终站在法律的对立面。"她问道："当你认为你可能入狱时，你会怎么做？"

在公众的强烈要求下，温茨维尔被取缔的大部分书目（包括一本插图的儿童版《圣经》）已被重新放回书架。但根据美国笔会搜集的名单，有17种书被永久禁止，包括图片绘本《性别同性恋》以及《女仆的故事》和《五号屠场》的插图改编本，该笔会一直在跟踪全州的图书下架情况。

温茨维尔图书馆馆长梅斯塔斯说，这项法律使图书馆工作人员重新思考他们将哪些书籍加入到馆藏中。"她说："你会对你所采购的一切书籍进行斟酌，到最后你只会进行自我审查，尽管这根本不是我们的初衷，但你会害怕即将发生的一切。"

梅斯塔斯在她工作的小学开办了一个阅读俱乐部。一天，一位家长联系学校，投诉学校阅读清单上的一本探讨与性认同相关主题的书。父母让他们的孩子退出了俱乐部，并指责学区宣传“性少数议程”。

梅斯塔斯担心她学校的孩子们也会相信这种说辞，“孩子们会吸收家里的观点，”她解释道。“因此当父母觉得图书馆有潜在的邪恶存在时，孩子们也是如此认为。”

到目前为止，梅斯塔斯还没有根据SB775法案从她的图书馆中下架任何书籍。记者问她是否担心她的决定可能带来的后果。“是的，”她回答：“每时每刻都在担心。”

将近20年前，当她成为一名图书管理员时，她补充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图书馆的工作会让我入狱。让人们认为我是怪物和恶棍时，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对于一些人来说，压力太大而无法继续在该行业的工作。艾米曾计划做一名图书管理员，直到她退休，但她现在却决定要在2022-2023学年结束时离开这个行业。她说，警方的探访以及SB775法案对她决定转行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她告诉我，根据SB775对图书馆员施加的限制使她无法充分履行她的工作职责，包括为学生提供可以帮助他们了解自己身份的材料，例如关于LGBTQ+经历的书籍。

但艾米也对离开这个岗位的决定感到矛盾， 她承认："在许多方面看来，这感觉像是一种逃避，"她说。"而现实里是一场战争，我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吗？我不知道。在过去的几年里，一切都变得非常困难，我只能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在密苏里州做一名图书馆员感觉就像在走钢丝一样不稳定，刑事起诉始终是一个迫在眉睫的威胁。一些人，比如艾米，选择了离开。

但其他人正在努力让图书馆员站稳脚跟。上个月，密苏里公民自由联盟代表密苏里图书馆协会和密苏里学校图书馆员协会就SB 775法案起诉该州，认为该法律模糊到了违宪的地步，并将教育工作者置于侵犯学生第一修正案权利或将自己暴露在刑事起诉中的位置。

就在上周，密苏里州的一位顶级共和党立法者对该诉讼作出回应，威胁要在他提出的州政府拨款方案中削减整个州的公共图书馆预算。周二，密苏里州众议院批准了该立法者的预算。如果在州参议院获得批准，它将剥夺公共图书馆原定在下一年获得的450万美元的国家援助。密苏里州州务卿还提议修改规则，迫使公共图书馆对未成年人采取各种 "适龄 "结账政策，否则将失去公共资金。

密苏里州杰斐逊学院的学术图书馆员乔·科尔本说，针对公共图书馆员工的一系列政策促使该行业的许多人到州外寻找工作。他提到了一位最近逃离密苏里州前往佛罗里达州的同事，“当你只能从密苏里州搬到佛罗里达州时，那情况肯定是糟糕到极点了，”他笑着说：“我确实明白了密苏里州政府发出的信息，他们不重视图书馆员，并且反对我们的基本道德规范。谁会愿意在那种情况下工作？”

在这一切的中心是学生自己，他们是这些法律、书籍争论和政策的中心，尽管他们在辩论中扮演着核心角色，但他们很少有时间来权衡他们想读什么。但有些人正在发表意见。当一套拟议的禁书令来到密苏里州西南部的保守小镇尼克斯的一所高中时，一群高中生决定进行反击。为了准备学校董事会对书籍的投票，他们询问了数百名同学对这些限制的立场，发现绝大多数学生都反对这些禁令。

于是他们投入进抗争中，阅读清单上的每一本书，例如托尼·莫里森 (Toni Morrison) 的《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 和雅·加西（Yaa Gyasi）的《归乡》(Homegoing)，后者探讨了非洲侨民中殖民主义和奴隶制的遗留问题。他们还阅读了斯蒂芬·切博斯基 (Stephen Chbosky) 的《做壁花的好处》(The Perks of Being a Wallflower)。

高中三年级学生托马西娜·布朗 (Thomasina Brown) 说，这个成长故事让她产生了共鸣，认为这是“青春期经历的重要代表”，帮助青少年处理自己生活中的悲伤、创伤和心理健康等主题。如果该地区禁止这本书，"我觉得也许孩子们就不会接触到他们以后可能要面对的事情，"她告诉记者。

布朗的同学们也把他们的看法带到了学校董事会会议上，描述了反映他们身份和生活经历的部分书籍和人物，或者向他们介绍了新的观点。但会议很快就陷入了混乱，一些家长大声嘘嘘，对学生大喊大叫，并要求学校的图书管理员辞职。

参加会议的高中生纳坎蒂将这种情况比作角色互换：与房间里的成年人相比，学生们表现出更多的成熟度和思考问题的能力。但董事会最终地投票还是决定删除了这几本书。

学生们发现成年人对他们所认识的图书管理员的诋毁尤其令人痛苦。有一次会议让他们印象深刻。一位家长站起来宣称，学校的两位图书管理员应该被列入性犯罪者登记册。当时在场的一位图书馆员泪流满面，冲出门外。学生们回忆说，有人不得不陪她去开车，因为她太痛苦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这些图书馆员被指名道姓，与人对质，哭着跑出公开会议。不仅仅是学校的管理层参与其中，还有家长的参与。

纳坎蒂告诉我，眼睁睁看着图书馆员被污蔑让她心里异常难过，就因为 "有几个人不愿意多读几页有人告诉他们不应该喜欢的书"。她补充说，该小组的学生 "试图让人们认识到，人们所说的话和围绕着法案的争论是有真正意义的。图书馆员也是人，他们应该受到尊重"。

一堂应该是成年人给孩子上的做人课，而在如今的密苏里州，角色却颠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