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说文学应该揭示人性的恶,及1979年“歌德”与“缺德”的争论

草根爱练剑 2025-04-29 01:25:59

原创 谁家水调唱歌头 书写者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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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说:

我有一种偏见,认为文学作品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揭露黑暗,揭示社会的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人性中恶的成分。

如果谁想用文学来粉饰现实,如果用文学来赞美某一个社会,我觉得这个作品的质量,是很值得怀疑的。

有人把这话当作西方价值观,我要告诉他们,这向来是中国文学传统。拜托别把自己的好东西让给西方!动不动就骂别人是“汉奸”,却把自己的荣光拱手送人,自我矮化,又是什么?

我有证据,用实证最有说服力。

中国最早的文学作品集是《诗经》,孔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意思是说诗歌,可以调动情感、观察得失、群体沟通、表达不满。

很好理解,婴儿饿了,他就哭,待他哭不出来了,那是饿了三天了。一个人是这样,一个民族也是这样。古代有哭不出来的民族,印度就是。

林语堂说,“言论自由,实际上是喊痛的自由”,这话就带有《诗经》传统。那饥饿,那寒冷,那伤痛,可以表达,这样才能观察得失,才算沟通交流。

中国文学向来有“怨”的传统,这就是现实主义传统。孔子说“苛政猛于虎”,柳宗元作《捕蛇者说》,还有古代那么多“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的悯农诗,都是。

兴观群怨,实际上说的是文学的社会功能:文学也是一种监督方式。

所以《诗经》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这关西方什么事?

都在讲弘扬优秀传统文化,这就是。可是有人根本不知道这是老祖宗的珍贵遗产。

孔子的年代还不懂文学具有独立性,岂止孔子不懂,韩愈这样的大文豪也不懂,他要求“文以载道”,到了宋儒比如程颐,他说“作文害道”。

至此文学成了维护道统的工具,连诗人浅吟低唱“无可奈何花落去”,程颐都认为是有害的了。这是要把人的精神彻底搞成一潭死水。

《诗经》的传统就这样逐渐丢失了,不但没有向前发展,而且一旦发现你“大不敬”,那要杀头的。

2

文学为什么要揭露社会不公,揭示社会黑暗,暴露人性之恶?

很简单,因为人并不完美。人是进化的动物,人身上有人性,有爱有善,人身上也有兽性,有邪有恶。

最可笑的是这样一种说法:你说的那些黑暗面,都是社会的犄角旮旯,是极少数,不是社会的主流,应该积极地去看待,应该反映主流。

举个例子,鼠头鸭脖事件,谁都知道这事是个别的,那个质检局长是个别的。可是全网声讨一个月,既然大家都愤怒,作家写进小说,就成了专门暴露阴暗面,就成了抹黑了吗?

全社会都在热议,却不允许作家去写,这道理在哪里?

归根结底,不就是遮丑的心态吗?

文学有这个特点:把美好的东西撕碎,变成悲剧,能引起最广泛的同情,比如《窦娥冤》《牡丹亭》;让丑陋的东西暴露,变成喜剧,能引起最辛辣的嘲讽,比如《钦差大臣》《悭吝人》。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都作用于人的情感,都有助于净化人心。

鞭挞假恶丑,就是弘扬真善美。

《钦差大臣》里让骗子得逞,官员都是马屁精;《连升三级》让中国明朝的文盲张好古金榜题名,官员同样都是马屁精。

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有任何区别吗?不朽的文学名著,没有一部是唱赞歌的。

即使大众化俗的电视剧,《亮剑》《激情燃烧的岁月》也不是什么唱赞歌。正因为没唱赞歌,郭松民就说李云龙、石光荣的形象是给革命军人抹黑了!

3

再重复一句,中国文学不是没有现实主义传统,只不过被后代的伦理道德湮没了,吃掉了,社会变成吃人了,吃人,也被吃。

新文化运动促进了人的觉醒,陈独秀《文学革命论》的观点:

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

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

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这是中国文学本该有的样子,在对人的刻画上,全世界文学都应该是这个样子,谁说只能属于西方?

但是到了莫言这里,下面这位大漠孤烟先生说:

2010年,莫言还没有得奖,在一次演讲中说:

与乡下人比起来,城里人是有罪的;与穷人比起来,富人是有罪的;与老百姓比起来,官员是有罪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官越大罪越大,因为官越大排场越大、欲望越大,耗费的资源就越多。与不发达国家比起来,发达国家是有罪的……

我们要用我们的文学作品告诉那些暴发户们、投机者们、掠夺者们、骗子们、小丑们、贪官们、污吏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如果船沉了,无论你是身穿名牌、遍体珠宝,还是衣衫褴褛、不名一文,结局都是一样的。

看清楚,莫言所揭示的这些丑陋,是在替谁说话?他是在为卖炭翁们、养蚕女们、锄禾者们、琵琶女们、贩夫走卒们、天下寒士们说话,这是中国诗人早就做过的事,和西方意识形态有什么关系?!

4

40多年前,文坛有过一场“歌德”和“缺德”的争论。

1979年,《河北文艺》发表一篇《“歌德”与“缺德”》,核心是说文学的根本任务,一言以蔽之,就是“歌德”二字。

文中说:“向阳的花木展开娉婷的容姿献给金色的太阳,而善于在阴湿的血污中闻腥的动物则只能诅骂红日。”

这可不是德国那个作家歌德,而是“歌颂太阳的恩德”。谁不歌颂,谁就是“缺德”,说“缺德派”是反对工农兵大众的,反对四个现代化的,是修正主义分子。

1979年第7期《读书》杂志发表了《论“歌德派”》,给予了有力反击。文中说:“原来我们是生活在新的桃花源中,或者人间的仙境里啊!吃的是玉液琼浆,住的金殿银阙,共产主义早已实现了!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现实问题,那还要唯物主义做什么呢?还要实事求是做什么呢?还要艰苦奋斗、克服困难做什么呢?”

一句话就把“歌德派”说清楚了:“除了虚伪还是虚伪,除了粉饰还是粉饰”。

文中说:

谁要想知道一点当今世界的科技文化和生产状况,谁就是崇洋媚外,里通外国;要要见过外国人以至归国华侨,谁就要被当成特务整。封锁,封锁,第三个还是封锁!

谁讲了几句中国还有落后的地方,还应当学习一点外国的先进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就要受到种种不堪的责骂。

《读书》1979年7期

这几句话,在40多年后,是不是仍然熟悉得很?

浙教先锋蔡伟那点东西,就是从那个年代来的,这不是穿越,而是他的少年,就是在这种酱缸里浸泡的。

个人观点,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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