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官员也许是最憋屈的封建官员,因为他们无时无刻都要小心,来自老百姓的诉讼。
古代法律有两个基本规则,一不许越级申诉,二是反坐。越级申诉意思是,这案子应该归县里审,你就不能去州府告。现代程序法也有类似规定,越级申诉不予受理。
反坐则指诬告者同罪,你告别人什么罪,如果你是诬告,那么你就要背相应罪名。比如你诬告别人杀人,那你就是杀人罪。现代法虽然没有反坐一说,但诬告者仍然要承担责任,诬告别人越重,后果也越严厉。
但如果到了宋朝,如果状告对象是官员,那么这两条统统失效。宋朝对于老百姓告官,简直是敞开欢迎来告,多多益善。宋朝民告官有三特点:第一是随便怎么告;第二是谁都可以告;第三是什么都能告。随便怎么告的意思有两个,怎么告都无罪,允许睁眼说瞎话,诬告无罪,不许官员打击报复,终宋一朝,从来没有因告官而获罪者;另外允许越级,去那里告找谁告都允许。
所以当时老百姓告官,那么相当的踊跃。随便一个县城,每天诉讼不下两百起,其中大部分都是告官,老百姓一不高兴,就去告官出气解闷,所以南宋就有一位法官哀叹:“民强官弱,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对于越级,宋朝更是做到了极致,县州府都不喜欢?那好,您来告御状。宋朝开设了登闻鼓院和登闻检院,专门受理民告官,登闻院直接对皇帝负责,所有案情都要呈皇帝过目。如果登闻院不受理,还可以拿着判决,跑去拦御驾当面告御状,放心,不会把你当刺客斩成肉泥,没有任何责任风险。谁都可以告的意思是,不管你什么身份,也不管对方什么身份,只管放心告。
宋哲宗年间,发生过一起强拆案。向太后娘家向氏,申请在自家祖坟修庙,时任户部尚书的蔡京大笔一挥,批了一块地给向家。虽然地批了,但向家修庙时遇到了点麻烦。地的周围有人住,不知道是挡路了,还是怎么回事,向家要求这些人赶快搬走,并出示了蔡京签字的文书。
拆迁户很不满,跑去开封府告状,开封府秉公审理,判决这都是私产,不能强拆。但拆迁户们还是不满意,因为没有赔偿,转头又去了登闻鼓院,鼓院很快做出了判决,罚蔡京二十斤金。
蔡京和太后,这已经够大了,不,在宋朝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有人连皇帝也告了,而且罪名很大,强抢民女。仁宗时有户人家跑到开封府告状,说儿子娶媳妇,过门没三天,禁中派了人过去,把媳妇带走了,到现在还没消息。禁中啥意思?能当得起这称呼的,只有三个人,皇帝、皇太后、皇后。皇太后皇后都是女人,不会干这种事,这不分明是说皇帝强抢民女吗?
虽然措辞很委婉,但开封府还是听明白了,开封府也不含糊,直接说:“你在这儿等着,我现在就去要人。”开封知府叫范讽,也是个嫉恶如仇的人,而且也做过龙图阁学士,所以说开封府的青天,那是有传统的。
范讽见了仁宗,仁宗想了想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后宫新进了一名美女,但他还没见过,等他回去问问。范讽坚持说:“不行,现在就放。人家都已经过门了,您还要抢进宫,不像话,传出去得多难听?今天要是不放人,我就不走了。”仁宗没办法,只得当庭降旨,把女子交给范讽带走。所以水浒传只是小说,并不真实,高衙内要是真敢抢林冲媳妇,基本等于自寻死路。
什么都能告的意思是,不管大事小事,甚至找事,都可以告。蔡京和仁宗被告,尚在情理之中,有些官被告理由,真的匪夷所思。
南宋有个官叫方回,买不起房,寓居旅社。这个方回可能没娶亲,或者家眷不在身边,不清楚原因,总之某天他跟婢女做羞羞的事情,动作有点大,惊扰到了隔壁邻居。动作有多大呢?把邻居墙壁泥土震下来了。看上去应该是床的质量问题,摇晃幅度过大,撞到了墙上。隔壁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扭脸把方回告了,方回也由此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房震动静大而被撤职的官员。
方回这事虽然感觉那里不太对,还能凑合接受,但李昉被告,真的是莫名其妙。李昉,北宋初名臣,文学家,担任过参知政事和同平章事。同平章事全名叫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换个大家熟悉的称呼就是丞相,参知政事是副丞相。
有个叫翟马周的平民跑去鼓司告状,状告李昉喝酒写诗。他的理由是,李昉身居相位,北方那么多大事不管,反而在家饮酒赋诗。这不存心找事吗?在家喝个酒写首诗碍着谁了?北宋兵弱,打建朝起北方就不太平,要按翟马周这么说,整宋一朝,丞相们都甭打算喝酒写诗了,因为北方从来都有事。
再说了,人家是下班回家喝,私人时间,小范围约几个朋友,筵席标准也没超标,花的更不是公款,有什么问题?丞相干得好不好,关喝酒写诗毛线。但宋太宗楞是准了,把李昉叫过来训斥一顿,降为右仆射。
不过李昉仍然不算什么,因为真宗时期,因为一次寡妇改嫁,直接干倒了两个丞相。北宋大文豪薛居正一生无子,只有个养子,名叫薛惟吉,薛惟吉死后,他老婆柴氏成了寡妇,打算改嫁。柴氏看上了时任右仆射的张齐贤,两人谈好了婚约,还没过门,就被人一纸诉状,告到了开封府。谁呢?薛惟吉的儿子薛安上,柴氏是薛惟吉续弦,不是薛安上亲妈,所以薛安上怀疑柴氏打算趁着改嫁,把他家财产席卷一空。
因为牵扯到了高官,而且婚嫁私事,这谁是谁的钱,也不好判断,所以开封府不敢做主,禀报了宋真宗。真宗不愿把事情闹大,派人私下询问柴氏,没想到柴氏一听就炸了,说薛安上纯属诬告,她压根没钱,两人是自由恋爱,才能和美貌的结合,薛安上跟她一向不睦,所以没事找事。真宗也闹不清真伪,正挠头的时候,柴氏却不干了,跑到登闻鼓院喊冤,状告当朝丞相向敏中,说这些都是向敏中背后指使。
原来这个向敏中曾向柴氏求婚被拒。另外向敏中曾求购薛家老宅,柴氏不同意,但向敏中绕过她,直接跟薛安上成交了。向敏中跟她有过节,又跟薛安上交好,所以这事多半是他指使。
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这柴氏得有多漂亮,都寡妇了两个宰相还抢得火热。柴氏漂亮不漂亮不知道,但她真的很有钱,这个一会再说,张齐贤向敏中争着娶她,都是醉翁之意不光在酒。
柴氏去的是登闻鼓院,把大鼓擂的咚咚响,这是御状,不能不受理,又牵扯到了向敏中,真宗只得再次出马亲自审理。向敏中承认买了她家房子,但否认求婚一事,说自己刚丧妻没心情。这么一闹,真宗想压也压不住,满朝皆知,有个叫王嗣宗的官员也跳出来凑热闹,揭发向敏中说谎。向敏中已经跟某妹子谈好了婚约,只差日期还没定,他什么时候没心情了。
薛居正只有一个养子,所以非常宠溺,薛惟吉浪荡名声一度传到过宋太宗那里。薛惟吉自己都不好,教儿子比他爹更差,所以真宗曾下令,薛家后人不得出售祖上家产,向敏中购买薛家老宅,属于公然违法。再加上对真宗撒谎,既然没心情是假,那么求婚就应该是真。真宗不由大怒,既然遮不住,那就彻查,给我查个一清二楚,水落石出。御史台这一查不得了,结果出乎所有人意料。向敏中薛安上有鬼,张齐贤和柴氏的屁股也不干净。
柴氏讼状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深愔律法,一看就是官场老手所为。御史台一调查,原来是张齐贤的儿子,太子中舍张宗诲帮她写的。不仅如此,经过询问柴氏仆人,在柴氏床底挖出了总价超过两万贯的财宝,柴氏真有转移家产打算。
这下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真宗也脸面无光,对所有人都进行了处罚。向敏中降为吏部侍郎,出知永兴军;张齐贤降为太常卿,调任西京长安;张宗诲贬为海州知驾;薛安上则挨了顿板子,因为他是庶人,没有官职。
柴氏最终也没能嫁给张齐贤,被罚金六斤,还被罚出钱赎回薛家老宅,同样,因她也是庶人,未有其他处罚。抛去宋朝寡妇地位不说,这件扳倒两个丞相的案子里,两个原告薛安上和柴氏,都是庶人,两个丞相,也都因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丢掉了官职。
宋朝为什么被认为是,最扁平化的封建社会,原因就在这里,阶层差最小,老百姓地位空前提高。虽然宋朝国库压力巨大,赋税奇高,但宋朝始终没有爆发过,像黄巢黄巾军那样的全国性农民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