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都打了,官府还能信
回顾武松的人生轨迹,他在尚未落草为寇之前,也曾有过体制内的身份和对公权力的基本信任。他在景阳冈打死猛虎后名声大噪,随后被阳谷县令任命为都头。
当他的兄长武大郎被西门庆与潘金莲合谋毒害后,武松最初选择的路径是遵循官方法度,搜集证据,前往县衙告状,期望官府能够明察秋毫,严惩凶手,为兄长伸冤。他先是找来了验尸的仵作何九叔,取得了武大郎被害的骨殖物证,又找到了卖梨的郓哥作为人证,证据链条不可谓不清晰。
当他将人证物证呈交县令时,却遭遇了官场最为黑暗的一面。西门庆早已用金钱打通了关节,上下使了银子,县令在权势与贿赂面前,公然枉法,不仅驳回了武松的诉状,甚至还对他处以刑杖。官方途径的彻底断绝,迫使这位打虎英雄不得不采取江湖手段。他设下酒宴,召集四邻作证,逼迫潘金莲招供,随后手刃了潘金莲,并提着其头颅,径直前往狮子楼,寻得正在饮酒作乐的西门庆,经过一番搏斗后,亦将其斩杀。
完成复仇之后,武松提着两颗人头,主动到县衙自首。在东平府的审理中,因为有府尹陈文昭相对公正的考量以及先前打虎的功绩,他被判了个脊杖二十、刺配孟州。抵达孟州后,他虽然受到了管营之子“金眼彪”施恩的特殊优待,施恩结交武松,目的是利用他的武力夺回被“蒋门神”蒋忠霸占的快活林酒店。
武松帮助施恩“醉打蒋门神”,固然有报答施恩款待之恩的成分,但更深层次的动因,是他再次看到了恶势力(蒋门神)与地方官僚(张都监、张团练)相互勾结、欺压良善的现实。蒋门神背后有兵马都监张蒙方和其弟张团练撑腰,这使得施恩无法通过正常途径夺回产业。
好景不长,张都监等人随即设下毒计,以请武松到府中担任亲随的名义将其稳住,暗中却栽赃他盗取府中财物,将其打入死牢。若非施恩上下打点,武松早已性命不保。最终在押送途中,武松于飞云浦斗杀四名公差,折返回孟州城,血溅鸳鸯楼,将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及其家眷仆役悉数杀死。
在他看来,招安之路,无异于将自己以及众多被官府迫害才走上梁山的兄弟们,再次送回那个曾经吞噬了公平、正义乃至亲人生命的黑暗深渊,后来断臂残废的武松在杭州六和寺出家。
胖和尚心里明镜儿似的
鲁智深这位原名鲁达的壮汉,在出家为僧之前,就有着在体制内担任军官的经历。他曾是北宋西北边防重镇渭州(今甘肃平凉)经略府的提辖,在渭州任职期间他遇到了被当地恶霸“镇关西”郑屠强娶霸占的金翠莲父女。郑屠凭借其财势和地方关系,欺压良家妇女,鲁达了解到详情后,毅然出手相助。他先是赠送银两助金氏父女逃离,随后亲自找上门去教训郑屠。
原本可能只想惩戒一番,却因一时失手,三拳将郑屠打死。为了避祸,他在赵员外的建议和资助下,前往五台山文殊院落发为僧,法名智深。他天性不受清规戒律束缚,在寺中屡次饮酒滋事,甚至打坏山门、殴打僧众,最终被智真长老遣往东京(今河南开封)大相国寺。在大相国寺,他被安排看管菜园。即便是这样一个相对边缘的岗位,他依然没能远离尘世的纷争。
他用非凡的神力倒拔垂杨柳,震慑了前来挑衅的一众泼皮无赖,也因此结识了豹子头林冲。林冲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武艺高强,安分守己,却因妻子被权臣高俅的养子高衙内看中,而遭到高俅一连串的阴谋陷害。
当林冲被刺配沧州,高俅又买通押送的差人董超、薛霸,企图在半路的野猪林将其杀害时,正是鲁智深一路暗中保护,及时出现,抡起禅杖打退差役,救下了林冲的性命。这次经历,让鲁智深对高层官场的黑暗与倾轧有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认识。
因此,当宋江在梁山聚义厅上,满怀期待地描绘招安后的“忠义”前景时,鲁智深的回应是那句充满讥讽和洞察的冷语:“满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圣聪...招安不济事...”。在他看来,那个以皇帝为最高代表的朝廷,早已被一群奸佞之臣所把持,所谓的“圣聪”已被蒙蔽,整个官场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无论进去时多么清白,最终都会被染黑。
水上的眼睛,看得透人心
李俊出身于揭阳岭(今江西九江附近),早年以撑船为生,同时也是当地私盐贩子的头目,手下聚集了一批弟兄,在浔阳江一带颇有势力。他与宋江的缘分始于宋江因杀阎婆惜被刺配江州(今江西九江)途经揭阳岭。当时,宋江不识当地规矩,险些被李俊手下的“催命判官”李立用蒙汗药麻翻,幸得李俊及时赶到,认出是江湖上闻名已久的“及时雨”宋江,才将其救下。
此后不久,宋江在浔阳江边又因误会与穆弘、穆春兄弟发生冲突,被追至江边,情急之下上了一条“贼船”,船主正是“船火儿”张横,意图谋财害命。又是李俊闻讯赶来,再次解救了宋江。后来宋江在江州题反诗被判死罪,李俊也积极参与了梁山好汉劫法场的行动,并最终与其他揭阳岭、浔阳江一带的好汉一同加入了梁山泊,成为水军的核心头领。
当朝廷第一次派遣使者陈太尉前来梁山“招安”,并带来了御酒时,许多好汉或激动或疑虑,而李俊则敏锐地察觉到这次招安的诚意不足和潜在风险。他没有公开表示反对,他私下里找到性格同样桀骜不驯的水军头领“浪里白条”张顺和“立地太岁”阮小七,暗示他们可以在御酒上做些手脚。结果,阮小七等人将皇帝赏赐的十瓶御酒偷偷换成了普通的村醪水酒。
在接风宴上,当众好汉兴致勃勃地品尝“御酒”时,发现味道不对,引发了一场大混乱。吴用趁机撕毁了招安诏书,阮小七更是将假御酒泼掉,最终导致第一次招安以失败告终。
梁山泊的构成极为复杂,大部分人都是被各种社会不公和官府压迫逼上梁山的,他们对朝廷的积怨甚深,“被招安”的成分远大于“求招安”。强行接受条件不明、诚意可疑的招安,很可能会引发内部矛盾,甚至导致火并。因此,他对招安的态度始终是审慎的、带有保留的,并且一直为自己和信赖的弟兄们预留着后路。这为他日后在征方腊结束后,审时度势,及时抽身,带领童威、童猛等亲信远赴海外,开创新的基业下了伏笔。
道长掐指一算,走了为上
在晁盖担任寨主期间,公孙胜作为元老和军师之一,他不仅在军事谋划上贡献卓著,更在一些关键时刻,凭借其超凡的道术能力力挽狂澜。例如,在攻打高唐州时,知州高廉(高俅的叔伯兄弟)凭借妖法一度让梁山军队束手无策,宋江等人屡战屡败。最终还是依靠公孙胜出马,与高廉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法术对决,运用五雷天心正法等高深道术,大破高廉的妖法,才最终攻克了高唐州,解救了被困的柴进。
随着梁山队伍的不断壮大,特别是宋江上山并逐渐掌握领导权,开始明确推行招安路线后,公孙胜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尽管他也参与了后来的南征北战,例如在征讨田虎、王庆等战役中,继续运用法术屡建奇功,但他似乎始终与梁山的整体氛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征讨淮西王庆的战争进行到中途,梁山军势正盛之时,公孙胜却做出了一个令众人颇感意外的决定——他向宋江提出了辞行。
他的理由是接到了师父罗真人的命令,要求他即刻返回二仙山继续修道,“尘世之事,已非汝所需理会”。对于宋江的再三挽留,公孙胜去意坚决,声称师命难违,并推荐了自己的同门师弟乔道清来协助宋江。公孙胜的这次离去,时机耐人寻味。表面上是遵从师命,回归山林,但结合他道家身份和预见未来的能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这背后可能包含着他对梁山未来命运,特别是招安之后结局的某种预判。
或许在他看来,梁山接受招安,虽然能暂时获得官方身份,但最终难逃被朝廷利用、鸟尽弓藏的悲剧。他选择在功成名就、梁山事业看似达到顶峰之际抽身而退,既是全了师徒之义,也可能是一种明哲保身、远离未来政治漩涡的智慧之举。他最终回到了蓟州二仙山,侍奉师父,潜心修道,得以善终,远离了后来梁山兄弟们在征方腊以及招安后所遭遇的种种惨烈结局。
*黑旋风一根筋,错付了忠心
最为令人扼腕叹息的,莫过于“黑旋风”李逵的命运。当年在江州法场,正是他挥舞着两把板斧,赤条条地杀出一条血路,救下了险些被问斩的宋江。他对宋江的“哥哥情谊”看得比天还大,宋江的意志就是他的行动指南。在招安问题上,尽管他也有过不满和质疑(比如听说宋江要招安,他曾怒砍替天行道杏黄旗),但最终,他还是拧不过对宋江的愚忠。
他不懂权谋,不解世故,只知道“哥哥”说的是对的,就要跟着走。在跟随宋江接受招安,历经千辛万苦平定方腊叛乱后,梁山好汉死伤惨重。幸存下来的李逵被授予润州都统制的官职。等待他的并非荣华富贵,而是来自他最敬爱的“哥哥”宋江送来的一杯毒酒。宋江因为自己喝了朝廷奸臣赐下的毒酒,怕死后李逵无人约束会再次造反,坏了自己的“忠义”名声,便将李逵也一并毒死。
李逵在临死前得知真相,虽有震惊,却也只是憨直地说出“罢,罢,罢!生时伏侍哥哥,死了也只是哥哥部下一个小鬼”,便将鸩酒一饮而尽。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活阎罗”,最终却成了宋江维护其个人“忠义”名节的无辜牺牲品。
参考资料:[1]张紫芸,王文发,何进荣,马乐荣.《水浒传》人物关系网络分析[J].计算机应用与软件,2024,41(5):340-3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