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广州时，我总在城中村的楼道里被突如其来的香味撞个踉跄。那些从铁门缝隙里溢出来的蒸汽裹挟着药材与肉类的芬芳，像极了老家火锅店里翻腾的红油锅底，只不过这里的"锅底"既不红也不辣，反而带着某种让人不安的清淡。

我的广东房东陈姨总在清晨六点开始煲汤。她佝偻着背往砂锅里码入五指毛桃、土茯苓和半只老母鸡时，我正蹲在公共厨房用辣椒炝锅准备做麻辣香锅。两种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厮杀，最后总是她砂锅里飘出的药香占据上风——直到我猛撒一把花椒才扳回一城。

"靓女，饮碗汤先啦。"陈姨端来的炖盅里浮着油星，汤色如琥珀。我舀起一勺，舌尖刚触到温度就条件反射地寻找辣味，结果被党参的甘苦呛得咳嗽连连。她笑着往我手里塞了包陈皮梅："祛湿的，你们四川人刚来都要适应这个。"

渐渐地，我发现广东人的砂锅比四川人的炒锅更懂时令。春雨绵绵时，楼道里飘着木棉花祛湿汤的酸香；三伏天最燥热那几日，每家每户都在煲冬瓜薏米老鸭汤；秋风起时，花旗参炖竹丝鸡的醇厚会从防盗网里钻出来。我的四川胃依然执着于寻找辣味，却在某个加班发烧的深夜，鬼使神差地煮了锅白萝卜筒骨汤——就像上周陈姨见我咳嗽时教的那样。

冬至那天，整栋楼的砂锅都在咕嘟作响。陈姨送来羊肉炖当归时，我正往速冻饺子里挤辣椒油。"试试看嘛，当归活血，比你们那个花椒还暖身。"她布满皱纹的手揭开我案板上的保鲜盒，里面躺着从老家带来的泡椒凤爪，"不过这个配汤，倒也别有风味。"

现在我的冰箱里总有两层特殊空间：上层是阿妈寄来的郫县豆瓣和泡菜坛子，下层冻着陈姨送的霸王花、鸡骨草。某个加班的雨夜，我把广式菜干炖猪肺和川味回锅肉同时端上桌时，突然发现砂锅里升腾的热气与炒锅里跳跃的红油，竟在潮湿的空气中缠绵成同样温暖的形状。

前两天新来的湖南室友对着我炖的粉葛鲮鱼汤直皱眉头，我笑着往她碗里加了勺自己炼的辣椒油："试试看嘛，这样既有我们老家的火，又有广东的地气。"原来人的味蕾和人生一样，终将在碰撞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衡点。就像此刻窗外飘着的，既有肠粉店的米香，也有川菜馆的麻辣，却在岭南的晚风里酿成了独特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