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王妃回来了,我这个假王妃该回乡种地了。
临走前,我细细嘱托大家。
后院地里的菜长出来,记得削好木棍架秧子。
林子里的果子熟了,别全摘掉,在枝头上留一些给鸟儿过冬。
王府大门上的燕子窝留着,来年它们还会来的。
话说了许多,王府众人都低着头没人应声。
我恍然大悟。
啊,也是。
王妃出身富贵,带回来的钱定能养活王府上下。
我再也不需要,发愁这十几人的生计问题了。
管家哽咽地问:「您不给王爷留一句话吗?」
我想了想说:「呃,那就祝王爷多吃两碗饭吧。」
1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村小野妞,还能当回王妃。
因为真正的王妃,大半夜的,带着钱跑了!
她嘴上说着是回娘家想办法,找人为王爷求情。
其实谁都知道,这缺衣少食的日子,她过不下去了。
安王意图谋反,被打断了双腿送回府上。
圣上下令封禁王府三年,要安王在府中静思己过。
城中百姓纷纷议论,这是圣上要将安王活活圈禁死。
这王府只许进,不许出,日常吃穿用度从何而来?
圣令一出,王府上下如鸟兽散,一时之间竟只剩下十几忠仆留守。
昔日煊赫至极的安王府,成了谁都不敢靠近的活死牢。
我也是倒霉至极,不过是来王府送东西,却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管家刘叔急得团团转:「王爷的腿伤未愈,从前都是王妃出门为王爷拿药。现在王妃跑了,以后王爷的药怎么办呢!」
王妃出身清河崔家,富贵至极。
圣上要把王爷活活圈禁死,可没说怎么处置这位王妃。
王妃出门拿了几次药,便再不肯去。
因为刘管家,央求王妃为府中采买一些吃食。
王妃哭着说:「我堂堂崔氏嫡女,竟要与那些小商贩打交道,岂不是辱没了我!」
她受不了,连夜跑了。
我盯着碗里的稀粥,心想,与其担心王爷的药,不如担心下一顿吃什么。
「管家!没米下锅了!」
「管家!咱们快没钱给王爷买药了!」
「管家!再不吃些蔬菜,大家都拉不出屎了!」
刘叔气得脸都白了:「这些脏事儿也拿到我面前胡说八道!」
十几个人站在院中,个个面如菜色。
再忠心的仆人,也得吃饭拉屎不是?
我仔仔细细地把碗里的稀粥喝完,站起来说道:「若是你们信得过我,那么从今日起,我就是王妃了。」
2
刘叔当然不想让我一个乡野村妇冒充王妃。
可他没办法,尊贵的王爷等着用药呢。
王府上下,只有我跟王妃身量相似,能假扮一下。
「这可是所有能用的现银了。」刘叔一脸肉疼地把荷包给我,忧心忡忡地问我,「你该不会拿上银子跑了吧?」
我立马说:「您这话说的,我是那种人吗?」
刘叔一听,更忧心了:「这说不好,毕竟你五岁就能从拍花子手上逃跑,还把人家送到大牢里,赚了十两赏银。八岁不到,你就烧了村东头痞子家的房子,人家还倒赔你一头瘦毛驴。十岁那年,你……」
「行了行了!」我目瞪口呆地说道,「刘叔,您可是打小看着我长大的,对我的人品这么不放心呢。」
刘叔嘴角抽搐:「正是因为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人品二字,你只占了一个字。」
我嘟囔一句:「坑谁我也不能坑您啊,没有当年您穿着大裤衩子跳到池塘里救我,我早就死了。不过说起来,这些年您跟张寡妇还有联络吗?那晚上,您在野地里……」
「走走走!赶紧走!」刘叔头上冒汗,恨不得一脚把我踹出去。
我装扮成王妃的样子,戴上面纱,顺利出门。
一直到宵禁之前,我才回来。
王府的大门一直敞着,刘叔带着十几个忠仆站在门里,一直往外张望。
他们看到我出现以后,都悄然松了一口气。
我身后的壮汉,帮我把推车往门前一放,拿了赏银,转头就跑。
「管家,带人把东西搬进去。车是借的,明日还要还回去。」
我学着王妃的做派,使唤他。
侍卫挡在门前:「王妃,这不合规矩。」
我冷笑一声:「不合谁的规矩?你的,还是皇上的规矩!我今日就算不是安王妃,也是清河崔家的嫡女!是当今贵妃王妃的亲侄女!怎么,皇上没下令废了我这个王妃,崔家也没发话不认我这个女儿,你倒是先威风上了。」
侍卫脸色一白,没再说话。
我拔出他的佩刀往地上一扔,骄横地说道:「这些东西,本王妃还非要带进去。你若是非要拦着,便一刀砍了我!」
侍卫嗫嚅一下,不敢再拦。
我给刘叔使了个眼色,刘叔赶紧指挥人,把沉重的推车带回府中。
过了半个时辰,我带着一壶酒悄然出门。
「今日当众斥责你,也是做给旁人看的。本王妃知晓你也是尽忠职守,日后若真是皇上追究起来,也只会说本王妃骄横跋扈。」我轻声说,「夜里下过雨冷了些,这壶酒给林侍卫暖暖身子吧。」
侍卫接过酒,手足无措地说道:「王妃客气了。」
我不再说什么,转身回去了。
刘叔朝我竖了竖大拇指。
庭院内,厨婶抱怨道:「怎么尽是一些烂豆子、臭下水!还有什么种子、菜叶子。」
「是啊,这些东西我们怎么吃嘛。」
「这米也粗糙得很,就算我们能吃,王爷能入口吗?」
大家失望地议论着。
我惊奇地说道:「谁要你们吃了!」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想砍死我。
我把花匠精心种的花全拔了:「以后,这里种菜!烂豆子是用来沤肥的,明儿我再弄点鸡粪鸭粪过来。」
「喏,这些小鸡小鸭,就养在那个什么荷花园吧。那儿有树有水的,虫子多,鸡鸭长得肥。」我瞪了一眼愣着的小厮,「看什么看!以后甭管那些荷花儿了,专心养鸡鸭,要是养死一只,我把你的那些锦鲤全宰了吃。」
「厨婶,往后做饭不许放那么多油!明天一早就跟我一起种菜,菜要是长不好,都没的吃。你们就是蹲死在茅房里,也拉不出一粒屎。」我又琢磨了一下。
我看着绣娘笑眯眯地说道:「你把王爷一些好衣服裁了,做一些手帕、汗巾什么的,不难吧。咱们十几口人,可就靠你这双巧手,先赚点钱花花了。」
绣娘性子腼腆,看了一眼刘管家,这才点点头。
刘叔惊了:「臭丫头!你当王妃是你的农家院啊!还种菜沤肥、养鸡养鸭!你拔掉的那些花,可是王妃的心头爱!还有啊,王爷最好风雅,你居然在他的风荷苑养鸡?他知道了,一定一剑斩了你的小脑袋!」
「你也别闲着,赶紧去煎药吧。」我把药包丢给他,「钱不够了,少买了两服药,以后把药渣也多煎一次。等我想法子弄点钱,再把药补齐了。」
刘叔抱着药包,满脸担忧,叹了口气说:「就算我由着你,王爷也不能由着你。半个时辰前,王爷还在问起,王妃去哪儿了。丫头,我这次是真没主意了。王爷本就重病在身,要是知道王妃跑了,还不气出个好歹。」
我想起王爷断了腿,整日闷在房中混吃等死的鬼样子。
我笑眯眯地说道:「我这个王妃不是回来了吗?刘叔,从明日起,由我来给王爷送饭,伺候他梳洗。你们都别管,否则的话,我以后可不会再出门买药买粮了。」
3
每天一睁眼就得给王府这十几口人当爹!
「王妃!下蛋了!鸡下蛋了!」花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捧着仨鸡蛋,激动得满脸赤红。
我气得脑仁都在疼:「那就给厨婶儿送过去啊!她不是攒着鸡蛋,要等这一茬韭菜熟了,一起做韭菜合子吗?」
花匠期期艾艾地说:「我舍不得。」
「舍不得就割了你的肉做饺子!」我怒骂,「滚!」
花匠灰溜溜地走了。
我刚喝了口水润嗓子,绣娘又红着一张脸来了。
她抱着几套王爷的衣裳,小声说:「王妃,这衣裳每一件都是珍品。我,我舍不得把它裁了。」
我抄起剪刀,走过去刺啦啦地戳了几个窟窿,笑眯眯地说道:「这下子是破烂了,乖,去裁剪吧。」
绣娘一下子眼睛都红了。
我于心不忍,摸着她的小手劝慰道:「绣娘,你要这样想。平日里啊,这么好的料子,这么好的绣工,只有王爷能见到。可是经过你的小手这么一改,许多人都能欣赏到了。到时候啊,你的绣品名满京城,想想都很激动吧。」
绣娘出身江南,手艺出类拔萃。
可是来了人才济济的王府,被人挤对。
她每日只能秀一些没用的小玩意儿,还不一定能沾上王爷的身儿。
绣娘一听,双眼发亮,带着破衣服走了。
我一扭头,看见小厮赶着一头猪崽子,哭唧唧地跑来了。
「王妃!我一想到我精心养大的猪猪,到时候要被你们宰了吃,我就难过。呜呜,我每天像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它,这才长这么大。」小厮越说越难过。
我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想了想说:「那咱们到时候不宰了它,卖掉换钱。」
小厮一呆:「可别人不也会宰了它吗?」
「那我们管不着。」我瞧见猪跑了,提醒他,「你的猪往厨婶的菜地跑了,要是拱了她刚出苗的小白菜,她肯定先宰了猪,再宰了你。」
小厮恐惧地尖叫一声,去追猪了。
我去厨房摸了几个猪油渣包子,去找刘叔。
刚进了王爷房间里,就听到王爷在吼:「滚!本王不喝!」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八十两一服的救命药,就那么泼了一地。
刘叔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王爷,老奴求您喝一口吧,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啊。」
「边儿去,别碍事儿。」我走过去又倒了一碗药。
王爷警惕地看着我:「你这个野蛮村妇又想干什么!」
我捏住他的鼻子,掰开他的下巴,哗啦啦就是往里硬灌。
王爷被苦涩的药汁呛得咳嗽,眼看着就要呕出来了。
我拿着碗往他嘴巴下一放,笑眯眯地说道:「吐出来,我再灌,你掂量着,哪个好受。」
王爷硬生生地又憋了回去。
我把碗往桌子上一扔,扭头说:「刘叔,你出去。」
刘叔头都不敢抬,屁股朝后,嗖地一下子就消失了。
等他走后,我揪住王爷的衣领,噼里啪啦地就扇了他两记耳光。
「我冒着杀头的危险出去给你搞的药,你敢这么糟蹋,不打你两下,对不起我这颗黄金万两的脑袋瓜子!」我拍了拍王爷的脸,乐呵呵地说道,「知道现在谁当家做主吗?再敢闹,从明天开始,就拿一根铁链子把你拴在床上,让你吃喝拉撒都在这方寸之地。」
王爷眼里冒着火星子,怒道:「你本事杀了我!否则的话,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碎尸万段!」
「看来你还是认不清形势啊。」我一脚将他推下床。
他的腿还无法动弹,狼狈地趴在地上。
「赵曦光,你总是这样无能又任性。」我踢了踢他的脸,俯视着他,「你在宫中杀了妖道,要皇上别再修仙问道。你以为自己能耐得很,可你想过没有。王府几百口人,差点因为你,都走上黄泉路。」
他抬头看向我,死死地抿着嘴:「本王才没有连累这些奴才。」
「那是因为有贤妃帮你求情,她跪在听政殿前一天一夜,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流产了,才保下你一条贱命。」我蹲在他脸上,盯着她的眼睛,一个又一个地抽着他的耳光,质问他,「赵曦光,先皇后的死,贤妃的自由,你还要赔上多少人,才能学会长大?」
他被我抽得嘴角流血,怒而奋起,想要掐死我。
可他双腿无力,只能在地上挣扎着,嘶吼着。
我往后退了一步,把他今日的饭,当着他的面全吃光了。
「赵曦光,学不会活,那你就等死吧。」我将屋里唯一的一壶水,浇到了他脸上。
出了门,刘叔还在守着,一脸的担忧。
「王爷今日饭量好得很,都吃光了。刘叔,有我在,你且放心吧。」我把空碗给他一看。
刘叔眼角的皱纹都展开了,欣慰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还是你有主意啊。」
4
安王推开门的时候,我正坐在门口吃烧肉饭。
肉炖得又烂又香,配上水灵灵的小白菜,再浇上一勺汤汁儿,那叫一个喷香。
临近夏天,天气燥热,花匠还专门给我配了点花茶解腻。
一股臭味扑面而来。
我扭头一看,安王像个叫花子似的爬了出来。
三天三夜,他终于扛不住了。
他紧紧地盯了我一眼,活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给本王水、饭。」安王靠在门口,气若游丝地命令着。
我端着饭碗,冷笑:「说什么,听不见。」
要饭还这么理直气壮,怎么没直接饿死你呢。
安王闭了闭眼睛,羞愤地吼道:「我说,给我饭!水!」
可能是太过羞耻,他紧闭的眼睛,睫毛剧烈地颤抖着。
都脏成这个鬼样子了,还是能看出他拥有一副好相貌。
我把饭跟水给他。
安王接过去,先用茶水拼命地漱了漱口,而后扯起衣袖蘸上水擦了擦脸。
最后,他才捧起晚饭,一点一点地开始吃饭。
一碗饭,他足足吃了一刻钟,细嚼慢咽,足见王孙贵胄的涵养。
我丢给他一副拐杖:「既然出来了,那就说明想活。你的腿呢,想要跟从前一模一样是不可能了。先拿这副拐杖练习走路,再加上之前的药,恢复个六七成不成问题。」
安王低头抚摸着那副拐杖,忽然抬头问我:「这是梅园里的那棵绿萼梅?」
「啊?好像是吧。」我茫然地说道,「咋啦?」
这棵树枯死了,我看着木材还不错,顺手就砍了。
安王怒道:「你这蠢贼!满园子的苹果树、栗子树你不砍,非要挑本王最心爱的绿萼梅,你是不是存心跟本王过不去!」
他爹的!真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啊。
我简直被他气笑了,讥讽道:「呦呦呦,我晓得有的人生下来就是奴才,有的人生下来就是主子。可他爹的!我还没听说过,树还分个三六九等的。怎么,苹果树、栗子树生来下贱啊?」
安王被我怼第一时间无语。
他匪夷所思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敢这么对本王!」
这话可问得太深奥了!直接给我整迷茫了。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
越想越觉得可怕!
安王不愧是安王啊,一句话就能把我问崩溃了。
我略一思索,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爹。爹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安王浑身一颤,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我抓过他的手腕把了把脉,挺好,省得肝火旺盛郁结于心,活活把自己憋死。
「恭喜王爷!吐了这口血,身子会越来越康健的。」我坐在他身边循循善诱,「想必王爷大人有大量,必不会跟我计较。我从前打您呢,是怕您心存死志,故意为之。今日给您当爹呢,也是为了让您吐出这口瘀血。」
我看王爷表情有些松动,又说道:「您走出来,才能看见这大好时光啊!瞧瞧,那从您边上走过的鸡鸭!再瞧瞧,那只胖乎乎的猪崽子。这都是生命的气息!王爷,咱们这些人,还等着您重新富贵起来,跟您吃香的喝辣的呢。」
打一巴掌得给两个甜枣吃。
不然真的把这个娇气包给气死了,要坏我大事。
安王狐疑地看着我:「你把本王当三岁小孩哄呢?」
「那必然没有啊。」我掰着指头一数,自信地说道,「怎么着也是把您当十岁小孩儿吧,毕竟三岁怎么能听得懂我这番金玉良言呢。」
我找了扫帚、抹布丢给他:「既然吃饱了喝足了,那就把你的猪圈好好打扫一下,再砍柴烧水,好好洗洗自己。毕竟你现在一无所有,只有一张脸能看了。现在王府只剩下十几号人了,各有各的事儿要忙,没人伺候你。」
安王忍无可忍,咬牙切齿地说道:「若是本王能出去,第一时间就是把你这个狗奴才五马分尸。」
「首先,你要能出去。」我一脚踩在他的断腿上,看着他疼得脸色煞白,捏着他的下巴笑眯眯地说道,「说起来,我操持着王府上下这么多人的生计。又是给你买药治腿,又是开导你的,把王妃该做的事情都做了。不如今晚咱们就睡一起,坐实了这层关系,如何?」
5
总算让我逮住安王这只童子鸡的七寸了!
他怕我毁了他的清白!
只要稍加调戏,来点粗言秽语,他对我简直是言听计从啊。
我取了药回来,砸他怀里,懒洋洋地说道:「喏,自己去煎药。」
安王抱着药包,恼怒地说道:「我不会!」
我笑嘻嘻地扫量他一眼:「那你给我亲两口,我去给你煎,这买卖划算吧。」
安王瞪了我一眼,低低地骂了一句:「臭流氓!」
他自己劈柴,生了炉子,自己煮水煎药。
煎药是个细致活,火大了不行,水少了也不行。
足足两个时辰,需要坐在那里寸步不离地守着炉子。
我坐在边上啃果子,眼看着安王先是烫了手,又是砸了炉子。
他的手上烫得全是燎泡,抿着一张嘴,仿佛跟眼前的炉子有深仇大恨似的。
安王大概脑子也进水了,竟然要用手去捡地上还燃烧着的柴火。
「傻子似的。」我立马抓住他的手腕儿,不然真给他这双手烫熟了。
我找绣娘要了针,先把针用火烫了一下,然后给他挑破水泡。
「给你涂好药以后,也不用布缠着伤口,天热,要捂烂的。」我递给他一根青瓜,「喏,吃点润润喉。」
猪头一个,一个时辰了愣是什么都没做成。
我扶起炉子,重新填了柴火,把药壶放上。
还好,药没洒出来。
炉子倒下去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抓住了药壶。
知道爱惜东西了,朽木还算可雕。
「火小了的时候,不要一味地往里面添柴,用扇子这样扇一扇。」我把扇子塞到他另一只手里,握着他的手臂微微用力,给他示范着:「喏,就这个力道。等火稍稍大了点,你再看看里面的柴火烧得怎么样了。等烧得五六成了,立马先捡一些细小的柴火填进去。还有,先加柴火的时候,不能填得太满,否则烧不起来。柴火要劈成这样,架起来。」
药壶咕嘟嘟地冒着热气,闻起来透着一股苦味儿。
安王一直没有说话,他垂着眼帘,仔细地听着。
等我松开他的时候,他的耳朵红透了。
安王拿着扇子,仔细地添柴烧火,这次做得好极了。
他真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锦绣富贵里出来的贵公子。
仪态高贵、姿容秀美又生得没有女相,一张脸郎艳独绝,让人见之忘忧。
六个月了,皇上对安王始终不闻不问,像是要将他关死在这座王府了。
从云端跌入泥潭,安王的滋味大概也不好受。
「你的腿好多了,明日就别再拄着拐杖了。」我从怀里拿出一包蜜饯,递给他,「我知道你心里苦,药喝起来也很苦。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笑也是一天,哭也是一天,何不放宽心点呢。」
安王盯着蜜饯,没有接。
我拉过他的手,放在他掌心,笑着说:「这可不是什么几文钱的便宜货,问过刘叔了,他说你喜欢吃三味斋的东西。这么一点点,花了我十两银子呢。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真想尝尝,这东西吃起来是不是跟银子一个味道。」
安王没有说话,他只是拆开了油纸包,捏了一块递给我。
他也不看我,侧着脸,就那么往前一伸手,喂空气似的。
我低头咬住,嘴唇触碰了一下他的手。
安王唰地一下子扭头看我,瞪了我一眼。
我对上他的眼神,故意说:「真甜,金贵的东西,吃起来就是不一样。」
「你说什么浑话呢!」安王这下子,脸都红透了。
我哎呀了一声:「当然是说这蜜饯呢!难不成你觉得是说你?」
安王这下子,更不想跟我说话了。
我瞧见刘叔急吼吼地跑过来。
他忧心忡忡地说道:「臭丫头!你让我给门口的林侍卫送蜜饯,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人家清清白白的好小伙子,你可别糟蹋人家啊。」
安王噌地一下子就站起来了,他拐杖都没拿!跛着腿走了!
我笑了笑,在后面喊:「熬好了药,我给你送过去!别关门啊!」
刘叔一看这情形,傻眼了:「王爷这是怎的了!他不是最怕别人瞧见他跛着脚走路吗?火烧眉毛了啊,跑得这么快?」
「他不是烧眉毛了,是烧心了。」我看了看药壶,轻笑一声,「火候刚刚好。」
6
安王已经躲了我足足六天了。
外面蝉鸣声不断,他的屋子开着窗透气,偏偏瞧不见人影子。
晚上燥热得很,没有一丝凉风。
厨婶做了凉面,大家坐在院子里吃。
白日我出去采买,也不知道怎的,竟然夹带了一张檄文进来。
厨婶捏着檄文,大惊小怪道:「我的乖乖啊!这个女贼首的身价都涨到黄金万两了啊!你们说说,这才三年的工夫,眼睁睁看着她带着黄巾军,打下了十座城池。再这样下去,该不会皇帝都要给她做吧。」
当今皇上沉迷求仙问道,世族大家横行霸道、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世道早就乱了。
厨婶口中的女贼首,指的是黄巾军的女首领——徐天命。
刘叔脸色一变,怒道:「少胡说八道!」
厨婶也意识到说错话了,赶紧转移话题:「听说这女贼首长得青面獠牙,力大无穷,甚为可怖。她还刀枪不入,是不死之身。夜御十男,采阳补阴,是个千年女妖。」
我低头拌面,心里暗叹厨婶这黄酱面做得地道。
她炸了黄豆酱,配上猪肉臊子。
再切点萝卜丝儿、青瓜丝儿,配点小香葱。
用筷子那么一搅,香气扑鼻,最是消暑。
那汤底啊,还是用老母鸡熬出来的,油汪汪的也不腻。
厨婶还凉拌了一盘子小香芹,咬着脆生生的,十分爽口。
大家坐在院子里,唏哩呼噜地吃着面,听着厨婶说那女贼首的事儿。
一向话少的绣娘,却忽然说道:「徐天命才不是什么女妖怪!她是百姓的大恩人!徐天命打下城池以后,从不欺压凌辱百姓。反而将世家大族手里的良田,拿出来分给吃不起饭的穷苦人。我是青州出来的,我最清楚不过。青州的农户辛辛苦苦种地一年,可是交了税跟租子,自家剩不下一斗粮,反而倒欠地主家粮食。这么一来,还得把儿女典当出去,才能换出来年的种子钱。年年岁岁,辛苦劳作,倒要赔钱赔命。」
徐天命打下城池以后,并不禁止百姓自由出入。
绣娘是早之前定下的婚事,家里分了田,没多久就嫁出去了。
只是话聊到这里,是万万不能再说下去了。
厨婶为了转移话题,感慨道:「说起来,我进王府五年,竟然是这六个月过得最清静、最踏实。从前那个杀千刀的死胖子把持着灶头,说什么女人就不该进厨房,这天下就没有好的灶头师傅是女人。我不服气,不想一辈子给他打下手。这次没走,也是攒着一股气,想熬出头,将来正经地给王爷做饭。」
「那倒是委屈您了,给我们这些粗人做饭。」小厮偷偷看了我一眼,又舀了一碗面,嘴上说着,「我从前只是风荷苑负责喂鱼的,甭管好事儿坏事儿都轮不上我。跑吧,也没什么地方去。现在跟着王妃娘娘倒是享福了,不怕做错事挨板子,一日三餐吃得爽利。」
厨婶瞪了他一眼:「什么粗人细人的,我张春花可不是那种见人下菜的势利眼儿!」
花匠还在可怜他养大的那只老母鸡,端详着手里的鸡腿,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也不是个只会养花的废人嘛。养鸡也养得这么好。瞧瞧这鸡腿,多肥。」
他咬了一口,赞叹道:「吃着也香啊,看来喂养鸡的时候,让它们吃一些香草种子果然是对的。」
花匠说着说着,愣愣发呆:「要是我老婆子还在,能吃到我养的鸡就好了。」
花匠养花成痴,耗尽家财,落得穷困潦倒。
他不肯卖花赚钱,觉得花有灵性。
后来他妻子病重,他连药钱都拿不出。
听说是王爷偶然经过药铺,给他妻子拿了钱治病。
他妻子病好以后,不辞而别。
花匠进了王府养花,整天郁郁寡欢。
绣娘却抬起头,满目通红地说道:「若是你妻子还在,你还是个只知道种花养花的痴人!你们男人,总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她说着说着,捂着脸哭着跑了。
厨婶……哦,是春花婶去安慰她了。
刘叔压低声音跟我说:「英娘从前嫁的男人是个窝囊废,她整日里被婆母跟大姑子欺负,被磋磨得都流产了。英娘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提出和离。可她婆母不肯放她走,舍不得她带来的嫁妆。这事儿闹上了府衙,当地县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巧那年咱们王爷四处游历,便管了这桩闲事儿,把英娘带回府中,让她做了绣娘。后来啊……」
小厮扯起袖子一抹嘴,双目发光地说道:「这事儿我知道!后来英娘的前夫闹上京城,他把英娘诓骗出王府,要强行带她回乡。咱们王爷气得打断了她前夫的狗腿,把他丢出了京城。因为这事儿,满京城都传王爷抢夺人妻,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挨了皇上一顿痛骂。」
吃过饭,闲话聊完,大家都去做事了。
菜要浇水,鸡鸭得赶进笼子,猪圈得铲粪。
一时间,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月亮高悬,云散风清,好不惬意。
我笑了笑,啧啧,瞧瞧赵曦光养了一王府的什么人。
春花婶是个缺根手指的厨娘,花匠是个呆子,英娘是个闷葫芦,小厮年纪不大话一箩筐。
难怪王府原先几百号人,赵曦光一出事儿,就剩下这么几个笨蛋了。
赵曦光啊,倒是皇室里难得的一个软心肠。
我去敲他的门,他没应,站在了敞着的窗户旁。
六天没见,消瘦了些,穿着淡青色的袍子,一股子风流仪态。
他瞧着我,也不说话。
「砍了你的一株绿萼梅,赔你一朵永不凋谢的梅花可好?」我将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
月光下,那朵丝绢做的绿萼梅熠熠生光,十分地漂亮。
安王盯着看了一会儿,他没有伸手接,却只是问:「门口那个姓林的侍卫也有?」
「你独一份的。」我跳进窗口,轻轻挨着他,「你前日用的金创药,是林侍卫给我的。我为了答谢他,才顺手给他买了一包蜜饯。你别气了,我跟他没什么。」
安王接过丝绢绿萼梅,哼了一声:「我管你们有没有什么。」
「早之前,我打你的事情,是我误解你了。」我提了一句之前打骂他的事情。
安王看我,目光不解。
我思绪一顿,低声说:「你并不是我想得那样冲动无能,你杀了妖道,也是顺势而为,对吗?」
今日出王府一趟,外界都传开了。
说妖道死后,皇上闭关修道。
贤妃执掌六宫,竟然开始垂帘听政了。
安王许久没有说话。
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良久,安王语气有些难过地说道:
「我并不是世人想的那样冲动,我杀妖道,是因为他说贤妃腹中的孩子是圣贤转世,若是烹食了那孩子,皇上……能长生不死。
「贤妃打定主意,不会将那孩子生下来。孩子流产以后,已经成形了,他还是做了那等禽兽之事。贤妃用一个孩子,换取执掌六宫之权。再者,崔贵妃有孕,她若是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便得寻求贤妃庇护。很快崔家便会暗中推波助澜,让皇上答应,让我大哥从边关回来。」
他口中的大哥,是先皇后跟皇上的嫡子,先皇后死后,他大哥被遣送至边关。
至于崔贵妃,是王妃娘娘的姨母。
我倒是没料到,安王能把话说得这么深远。
我愣了愣,很快说道:「王爷跟我一个粗人说这些做什么。」
「我跟崔瑶虽然成婚,但我们并无夫妻之实,也没什么感情。」他越说越远,看着我,「等我大哥回京,我解禁之后,我便跟她和离。到时候,我会请贤妃娘娘为我们主婚。」
他把传家玉佩递给我,试探性地拉住了我的手:「今夜,咱们就算定情了。往后,你就叫我赵曦光。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管家整日喊你臭丫头。」
我万万没想到,这玉佩竟然拿到得这么容易!
「我叫……徐野草。」我也握住了赵曦光的手。
他听了一皱眉:「这是什么名字,你父母未免太过草率。」
我也觉得这名字不好。
所以后来,我又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
徐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7
我来京城,原本为的就是安王手里的这块纹龙玉佩。
打下青州以后,我迟迟不能更进一步。
再往前就是定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只有拿下定州,我才有可能打入京城。
只是定州候手握重兵,治下极严。
拿定州,决不能硬拼。
思来想去,唯有拿捏住定州侯的软肋,逼着他不得不反。
而定州侯的软肋,就是锦衣玉食的安王——赵曦光。
他对赵曦光这个外甥可谓是疼爱至极。
先皇后死后,他几次想把赵曦光接到定州。
可惜皇上忌惮他,不肯放赵曦光离开。
只要拿捏住赵曦光,就不怕定州侯不敞开大门,放我进定州。
「这信是我写给舅舅的,你去找他,他必会善待你。」赵曦光把信件仔细放好,又给我整理了行李,「等我大哥回京,我立马去定州找你。」
他分明是舍不得我,却还是推着我往外走。
赵曦光轻轻地摸了摸我的肚子,目光温柔:「宝宝,等着爹去找你们。」
我离开王府的时候,林侍卫站在我身边,低声说:「恭喜将军得偿所愿。」
刘叔目光不忍地说道:「唉,王爷是个难得的大善人。将军,您这样骗他,来日可会后悔?」
我摩挲着掌心的那块纹龙玉佩,淡淡地说道:「我只知道,若是我再不拿下定州。等朝中发兵,跟定州侯前后夹击,将我困死在青州。我会身首异处,无数的兄弟姐妹会死无葬身之地,十城百姓会再次陷入动荡之中。」
刘叔踌躇了一下,不安地说道:「是我说错话了。」
「刘叔,你对赵曦光的感情我能理解。等我大胜归来以后,我会善待他。」我拍了拍刘叔的肩膀说道,「走吧,有刘平跟贤妃照应,赵曦光不会有大事的。」
刘叔依依不舍,跟我离开了京城。
过了三日,王府有个姓林的侍卫揭发安王赵曦光与反贼徐天命私相授受。
这事儿被证实,赵曦光被打入天牢,等待严审。
而我拿着玉佩跟信,坐在定州侯府。
定州侯勃然大怒:「你竟然就是徐天命!」
「侯爷,这个时候生气于事无补啊,所有人都看见你高高兴兴地迎我入门。你与其生气,不如好好想想,等皇上出关以后,会怎么处置你,怎么处置赵曦光吧。」我摸了摸肚子,笑眯眯地说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皇上可不管你跟赵曦光是不是被我骗了。」
定州侯深吸一口气,低眉沉思。
跟聪明人说话,不需要多费口舌。
皇上是个多疑的人,一贯宁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当初崔贵妃为了扳倒先皇后,造谣先皇后与人有染。
偏偏赵曦光脑子有坑,无意之中告知皇上,先皇后曾跟当朝大儒王之远有情。
皇上盛怒之下竟然掐死了先皇后。
连带着当初差点被立为太子的赵从云,都被怀疑血脉,丢到了边关自生自灭。
定州侯这些年,也憋着一口气吧。
最受宠爱的妹妹在宫里死得不明不白,最疼爱的外甥又被打断了腿。
「侯爷,就算赵从云顺利回京,也不见得就能救出赵曦光。」我从容地说道,「再者,救出他又能怎么样呢。崔贵妃怀了龙子,等她生下孩子,就会被立为太子。到时候,赵从云跟赵曦光如何自处?你手里的兵权,又能拿到什么时候?」
「交出兵权,你死路一条,不交兵权,你也是死路一条。
「侯爷,容不得你考虑多久了。皇上还有十日出关,他出关之时,就是赵曦光死的时候。」
定州侯抬头看我,恨声说道:「你这个毒妇!」
我笑了:「侯爷谬赞了。我肚子里可是怀着赵曦光的孩子,若是侯爷听我的,联合赵从云,跟我一起打进京城。到时候赵曦光登基,我把兵权一交,安心嫁给赵曦光养孩子。从此以后,河清海晏。再无黄巾军之患,也无皇上的猜忌,定州侯高枕无忧,何乐而不为?」
「你这毒妇,真能放下兵权,扶持曦光?」定州侯狐疑不定地问我。
我抚摸着肚子,悲伤地说道:「女人啊,为母则刚。若是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谁想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将来赵曦光登基,我做皇后,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何不肯?」
定州侯又看了一下赵曦光的信,思忖了半晌说道:「我不可能跟你联合,我只能佯装兵败,放你过定州。从云会率兵进京,假借为皇上贺寿的名义,拿下京城兵防。到时候,他会放你入京。你入京以后,贤妃会配合你救出曦光。等曦光顺利登基,我再入京。」
「侯爷想好了,自然是极好的。」我朝他一拜,「那侄媳妇,就谢过舅舅了,我这就回去领兵。」
定州侯气得脑瓜子疼,挥了挥手让我滚蛋。
我回了青州。
刘叔端上一碗药,轻声说:「大夫说将军怀孕不足两个月,喝了药,稍加调养就好,不会伤了将军的身子。」
我将药一饮而尽,低头看地图,稍一思忖,扬声道:「召集三军!明夜,发兵定州!」
8
我率兵攻入京城的时候,途经清水县,那里曾经青山绿水,如今只是一片焦土。
我站在山坡上,极目远眺,儿时的记忆越发清晰。
刘叔坐在马上,抹眼泪。
八年前,我刚满十岁。
那个时候,刘叔已经在王府做了副管家。
我进城找他打秋风,回来的时候,清水村重兵把守。
整个村子,被烈火熊熊燃烧。
只因为妖道掐指一算,大喜道:「皇上!京城外二十里地,有一洞天福地名曰清水村。此地人杰地灵,暗藏龙脉。若是能将此地百姓炼作人丹,皇上服食以后,必定能够位列仙班!」
于是,上万兵卒围困清水村。
我当年,也如此时此刻,站在山头,痛心疾首。
刘叔跪在地上,哭号不止,双目泣血。
我没有跪,没有哭,只是不停地看着。
看着烈火焚烧不尽,看着逃出来的人,被抓回去。
我听着他们的哀号声,仔细辨别着那声音。
是小丫丫在哭,她总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让我给她打枣子吃。
啊,那个被抓回去的人,是李婶儿。
她骂我是个讨吃鬼,却不忘天冷的时候给我一件袄子。
另外那个人呢,是谁?
是从前打过仗的齐老爷子,他在痛苦大叫:「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
渐渐地,只剩下焚烧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人声。
我轻轻地说:「我要报仇。」
刘叔猛地把我搂在怀里,惊惧不安地说道:「野草,你别做傻事!那是皇上!是皇上啊!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怎么跟王侯相争!」
「高祖曾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狠狠地擦掉刘叔脸上的泪水,恨声说道,「从今日起,我便改名徐天命!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总有一天,我要带兵攻入京城,要将那皇上拉下龙椅!我要将他的头悬挂在城门之上,要他好好看看,百姓过得有多苦!」
这一天,我跟刘叔等了足足十年。
我打到京城门口的时候,皇上竟然识破了赵从云入城的事情。
他派人将赵曦光押在城门之上,让人喊话。
「你跟赵从云的计谋早已被皇上识破!
「徐天命!如今你的夫婿在我手中,识相的,就赶紧投降!」
那个将士啰里八唆地喊话。
赵从云这个废物,还好我留了一手,让他给我了五万军士。
否则的话,他没有拿下京城防卫,光靠我的兵卒,打进去会有些吃力。
赵曦光看起来没受什么苦,他穿得还算干净,被捆绑着站在城墙上。
我自小目力惊人,离得远,也能看清楚他的表情。
赵曦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似乎还没有想明白,我一个乡野丫头,怎么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反贼徐天命。
他府上老实忠心的管家,怎么就成了我军中的一员。
我抬手。
边上副将把弓箭递给我。
先前厨婶说女贼首徐天命青面獠牙,力大无穷。
这话有半句是对的,我的确力大无穷。
我手挽长弓,射杀赵曦光,大喝一声:「给我杀!」
9
攻入皇城,比我想象得更容易。
我坐在皇位之上,一眼看下去,官员们个个激愤不已。
贤妃带着各宫嫔妃,站在下首,女眷们惴惴不安。
「诸位,骂累了吧,喝口茶歇歇。不管你们怎么骂,我总要当这个皇帝的。」我抚摸着座椅上的龙纹,笑着说道,「今日起,我登基,改号元兴。前朝旧臣,可杀可用。」
御史大夫往地上啐了一口:「让老夫拜一女贼为君,老夫宁可一死!」
老御史撞柱而死。
我拊掌称赞道:「好!死得有气节!若是有不服者,可继续撞柱,到时候我一并追封你们!让你们在史书上留下一笔!至于你们的家人,等你们死后,我一并重重赏赐。」
本来还想要撞柱的几个老臣,被我这么一说,个个面面相觑。
贤妃娘娘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木已成舟,谈什么忠君爱国,为时已晚。只是赵家执掌江山百年,在座的都是老臣。若是徐将军能应下一件事情,那我便带领赵家老臣,认你做新帝。」
我点头:「请说。」
贤妃说道:「若是你登基,立赵曦光做皇夫,赵从云做皇贵夫。百年之后,还位于赵家,如何?」
「可。」我笑了。
一众赵家老臣,在贤妃的带领下,跪拜。
「叩见皇上!」
我起身,朗声道:「平身。」
我登基之后,诸事繁忙。
再见赵曦光之后,竟然已经过了三个月,还是贤妃催我的。
「干娘,他恨我恨得要死,我去见他又有什么意思?」我翘着腿看折子。
我喊贤妃一声干娘,是有缘由的。
我是宫中的一个弃婴,贤妃当时还是宫中女官,将我认下做了干女儿。
贤妃本想等出宫后,将我抚养长大。
没想到先皇后一朝离世,她为了留下来照顾赵曦光,成了皇上的宠妃。
那年我五岁,贤妃将我送回她老家清水村。
贤妃叹道:「皇上,您在忙,总有一顿饭的工夫不是?曦光吃软不吃硬,您多哄他两句,他便不气了。这么僵持下去,他憋闷坏了身子不说,您多少也会想他吧。」
刘叔在边上瞄了我一眼,给我奉上一盏茶:「听说皇夫殿下,日日对着一株绢花发呆,饭都吃不下,越发清瘦了。最近阴雨天,他又腿疼,忍着疼也不肯叫御医。」
我想了想:「传旨,晚膳的时候,朕去安宁宫。」
夜里下了雨,我去了安宁宫。
赵曦光从前府里的旧人,我全招进了宫里。
厨娘张春花做了御膳房的掌厨,花匠去了花房,英娘如今掌管着安宁宫的针线。
前些时候,听说赵曦光召他们来安宁宫说了说话。
来来回回,无非说我在安王府的旧事。
眼看着要入冬了,冷雨下个不停。
寝殿的窗户开着,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我走过去,瞧见赵曦光坐在窗前。
他看见了我。
「听说你封了我大哥做皇侧夫。」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好大的醋味儿。
我转了转手里的伞,百无聊赖地说道:「你说赵从云啊,他有勇无谋,是个榆木脑袋。连拿下京中防卫这点事儿都做不好,害得朕白白损失了三千兵马,朕把他遣送回边关了,不然看着他就来气。」
赵曦光
文章转载自知乎,书名《徐徐天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