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这是去哪了？”电话那头，钟明的声音透着慌乱。
“去旅游了，就像你们一样。”我望着那不勒斯湛蓝的海面，语气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可是...房贷...”
“房贷？”我轻笑一声，“你不是一直说老年人该安心在家休息吗？那么，年轻人的房贷，是不是该由年轻人自己来还？”
电话那头沉默了，我知道，生活的齿轮正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转动。
01
我叫李秀芳，今年六十八岁。
人们常说岁月如刀，但它削铺我容颜的同时，也削铺了我与儿子之间的关系。
钟明是我唯一的儿子。
每当我回望往昔，脑海中总会浮现他牙牙学语时的笑脸。
那时候，他的眼睛里只有我，就像我的眼睛里只有他一样。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中的我变得模糊了。
或许是从他娶了媳妇刘珊开始，又或许是从小孙子出生开始。
我不怪他，毕竟人都是有自己的生活的。
但我没想到，“不被需要”和“被刻意忽视”之间的距离，竟会如此之近。
第一次发生在两年前的春节。
“妈，我们打算去三亚过年，您就在家好好休息吧。”钟明收拾着行李，头也不抬地说。
“我也想去啊，正好散散心。”我笑着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哎呀妈，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您跟着多不自在。”媳妇刘珊在一旁插嘴，“再说您年纪大了，坐长途飞机多受罪。”
我无言以对，只能目送他们三人出门。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电视机单调的声音陪伴着我度过了那个春节。
第二次是去年暑假。
“妈，我们打算带小宝去日本，您就...”
“我知道，我就在家好好休息。”我打断了钟明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没察觉的苦涩。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拍拍我的肩膀：“您真是最理解我们的。”
第三次是今年春节。
他们选择去了泰国，理由依然是“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玩法”。
而就在上个月，当钟明兴冲冲地告诉我他们要去马尔代夫时，我心中的某根弦终于断了。
“妈，这次我们打算去马尔代夫，您...”
“我知道，老规矩。”我平静地说。
钟明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
“您别这样说，我们也是为了您好。”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翻出了银行存折，看着那一串数字，心中苦笑。
02
这些年来，我几乎倾尽所有积蓄为儿子买房、还房贷。
每个月四千元的房贷，十年来从未间断。
这栋房子虽然写着钟明的名字，但实际上，里面有我大半辈子的心血。
除了房贷，孙子的奶粉钱、玩具钱、学费，家里的大部分日常开销，也都是我在默默承担。
我从不计较这些，因为在我心里，钟明永远是那个需要我疼爱的孩子。
但现在，我开始怀疑这一切是否值得。
所以，在他们离开去马尔代夫的第三天，我也做出了决定。
我收拾好行李，取出了存折里仅剩的积蓄，报名参加了一个为期一个月的地中海邮轮旅行团。
启程前，我给钟明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我也去旅游了，一个月后见。”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踏上了人生第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旅程。
邮轮上的生活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好。
宽敞的甲板上，阳光温柔地洒落，海风轻抚着我的面庞。
我交到了几个年龄相仿的朋友，她们都是些经历丰富的老太太。
有退休教师张姐，有前医院院长王姐，还有一位曾经环游世界的赵姐。
她们都有自己的故事，也都曾经历过家庭的冷暖。
“老姐妹，你是第一次自己出来玩吧？”张姐笑着问我。
我点点头：“儿子一家老是丢下我自己去玩，这次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做了。”
“做得对！”赵姐拍拍我的肩膀，“我们这把年纪了，该为自己活活了。”
在她们的鼓励下，我渐渐放下了对家里的牵挂，全身心投入到旅行中。
我们一起参观了罗马的斗兽场，漫步在威尼斯的小巷，徜徉在巴塞罗那的艺术氛围中。
我用张姐教我的方法学会了自拍，拍下了许多美丽的风景和欢乐的瞬间。
只是我没有发朋友圈，也没有向任何人分享。
这些美好，就让它们静静地躺在手机里，成为只属于我自己的秘密花园。
03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乎忘记了家里的一切，直到邮轮靠岸那不勒斯的那天。
那天阳光明媚，我和几位姐妹正准备下船去参观庞贝古城。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港口。
是钟明。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焦急而愤怒。
当他看到我时，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了过来。
“妈！您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平静地看着他：“旅游啊，就像你们一样。”
“您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您？！”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的游客纷纷侧目。
“担心？”我轻笑一声，“你们去马尔代夫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担心我？”
钟明被我噎住了，一时语塞。
“妈，您别闹了，赶紧跟我回家吧。”他压低声音，试图拉住我的手。
我躲开了，后退一步：“我的旅行还没结束，为什么要回去？”
“因为...因为家里需要您啊！”他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需要我？”我反问，“需要我做什么呢？带孙子？做饭洗衣？还是继续给你们掏钱？”
钟明的脸色变了，他咬着牙说：“妈，您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我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像你们一样，享受生活而已。”
这时，赵姐走过来，挽住我的手臂：“老妹子，团队要集合了，我们该走了。”
我点点头，准备跟赵姐离开。
钟明急了，一把拉住我的行李箱：“妈，您必须跟我回去！房贷扣款失败了，银行都催了好几次了！”
“房贷扣款失败？”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神变得格外锐利。
“是那个每月四千的房贷吗？儿子一家第四次抛开我去旅游，我也学着做了一次，你就急了？是因为房贷没人还，还是因为没人给你们当免费保姆了？”
钟明愣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妈...您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他的语气软了下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慌乱，有愤怒，但唯独没有理解。
04
“钟明，我问你，过去十年，是谁在替你还房贷？”我声音平静地问。
他低下头：“是您...”
“这十年，每个月四千，一年四万八，十年就是四十八万。”我一字一句地说，“这些钱，本来可以让我环游世界好几圈了。”
“妈，我知道您为我们付出了很多，但...”
“没有但是。”我打断他，“我不埋怨你们去旅游，我埋怨的是你们从来没想过带上我。”
“您年纪大了，我们怕您跟不上...”
“年纪大了就该被丢在家里吗？”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啊。”
周围的游客们听到我们的对话，不少人投来同情的目光。
有几位外国老太太甚至朝我竖起了大拇指，虽然她们听不懂中文，但母子争执的场景是世界通用的。
钟明被这些目光看得更加局促不安。
“妈，别在这丢人了，咱们回家好好说。”他压低声音恳求道。
“我不回去。”我坚定地说，“我的旅行还有半个月才结束。”
“那房贷怎么办？”钟明急了，“银行已经催了好几次了！”
“这个月的房贷，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冷静地说，“以后的每个月，也一样。”
钟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这里是房子的钥匙和我的银行卡，密码你知道。卡里还有两万块钱，你先用着。”
钟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妈，您不会是要...和我断绝关系吧？”
“我没那么说。”我摇摇头，“但我决定，从今以后，为自己而活。”
“如果您坚持这样，我就不会再让您见小宝了！”钟明突然说出了威胁的话。
我愣了一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小宝是我最疼爱的孙子，也是我生活中最大的快乐源泉之一。
但钟明的威胁，让我看清了某些东西。
“如果你是这种态度，那我们确实没必要再联系了。”我平静地说，“房子归你，我不会再支付任何房贷。”
“明天我就会去银行解除自动代扣，以后的生活，各自安排吧。”
说完，我转身跟上了已经等在不远处的赵姐她们。
身后，钟明的呼喊声渐渐远去。
我没有回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赵姐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巾：“老妹子，别哭了，你做得对。”
“真的对吗？”我擦着眼泪，有些茫然地问。
“当然对。”赵姐笑了，“你不是为了伤害儿子，而是为了拯救自己。”
我望着远处湛蓝的海面，心情复杂而沉重。
05
这次旅行本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与儿子决裂。
但某种程度上，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然。
那天晚上，我在邮轮的甲板上思考了很久。
海风拂面，星光点点，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意识到，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生活的开始。
第二天，我去船上的网络中心，预订了一张从那不勒斯直飞北京的机票。
然后，我给钟明发了最后一条短信：
“儿子，妈妈爱你，但也要爱自己。希望你能理解。”
发完这条信息，我就彻底关机了。
剩下的半个月，我放下一切牵挂，全身心投入到旅行中。
我和赵姐她们一起，参观了希腊的雅典卫城，土耳其的以弗所古城，埃及的金字塔。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认真拍照，记日记，仿佛要把这一生错过的风景都补回来。
赵姐看出了我的心事，在一次晚餐时提出了一个建议。
“老妹子，我在海边有套小公寓，平时不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我们可以互相照应。”
我惊讶地抬头：“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赵姐笑着说，“我一个人住那么大房子也是浪费，正好找个伴。”
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没什么积蓄了...”
“谁跟你说要钱了？”赵姐摆摆手，“你搬过来，帮我打理打理花园就行。我看你挺会照顾花草的。”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住赵姐的手。
就这样，当邮轮旅行结束，我没有回原来的家，而是搬进了赵姐在北戴河的小公寓。
那是一套面朝大海的两居室，阳台上种满了各种花草。
每天早晨，我都能被海浪声唤醒，推开窗就能看到日出。
我把自己的退休金全部用于自己的生活需要。
在赵姐的鼓励下，我开始学习绘画和摄影，记录下生活中的美好瞬间。
我们还一起加入了当地的老年旅行团，几乎每个月都有短途旅行。
赵姐教我使用社交媒体，我开始在上面分享自己的旅行照片和生活点滴。
让我惊讶的是，很多和我年龄相仿的老人都给予了我极大的支持和鼓励。
他们说，我的故事给了他们勇气，让他们也想为自己活一回。
06
至于钟明，通过亲戚的转述，我知道他家里过得并不顺心。
没有了我的经济支持，他们的生活变得拮据。
房贷压力、孩子教育费用、日常开销，这些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和媳妇因为经济问题常常争吵，家庭关系变得紧张。
小宝偶尔会通过姑姑联系我，我也会给他寄一些小礼物和零花钱。
但我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边界，不再过多干涉他们的生活。
一年过去了。
今天是我六十九岁生日，赵姐组织了一个小型聚会为我庆祝。
参加的都是这一年来认识的新朋友，大家带来了鲜花、蛋糕和礼物，气氛热闹而温馨。
我站在镜子前，惊讶地发现自己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两颊有了红润，眼睛也比以前更有神采。
正当聚会进行得热闹时，门铃响了。
赵姐去开门，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钟明。
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比一年前憔悴了许多，眼角添了几道皱纹，但目光中的倔强依然未变。
“妈...”他走到我面前，声音有些哽咽。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妈，我...我想通了。”他低下头，“这一年，没有您在身边，我才知道您有多重要。”
我依然保持沉默，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家里的事情一团糟...房贷差点还不上...小宝每天都问起您...”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我们需要您回来。”
听到这里，我心中有些失望。
原来他来找我，还是因为需要我的帮助。
“钟明，妈妈已经给过你们机会了。”我平静地说，“现在，我有自己的生活。”
“妈！”他急了，“您怎么变得这么无情了？我们可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苦笑一声，“当你们三次撇下我去旅游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那是因为...”
“别解释了。”我摆摆手，“你们的生活是你们的，我的生活是我的。”
“妈，您真的不回来了吗？”钟明的眼睛红了。
我深吸一口气：“不回去了。”
“那小宝怎么办？他很想您。”他似乎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小宝随时可以来看我，我也会经常给他寄礼物。”我说，“但我不会再回到从前那种生活。”
钟明沉默了许久，最后无力地点点头。
07
“我明白了...妈，祝您生日快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是小宝让我带给您的。”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上面用彩色的珠子拼出了“爱奶奶”三个字。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谢谢...替我谢谢小宝。”我哽咽着说。
钟明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妈，您看起来...比以前年轻了。”他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心情复杂难明。
赵姐走过来，搂住我的肩膀：“没事，老妹子，你做得很好。”
我擦干眼泪，重新融入到生日聚会中。
当晚，我收到了钟明发来的一条短信：
“妈，我在您的社交账号上看到了您这一年的生活。您看起来很幸福，我为您感到高兴。也许您是对的，每个人都该为自己活一回。”
看到这条消息，我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我回复道：“谢谢你的理解。无论何时，妈妈的门都为你和小宝敞开。”
放下手机，我走到阳台上，望着远处的大海和漫天繁星。
一年前，当我独自踏上邮轮的甲板时，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结局。
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但也收获了更多。
失去的是钟明的依赖，收获的是自己的独立。
失去的是照顾家人的义务，收获的是照顾自己的权利。
失去的是被需要的虚荣，收获的是真正的自由。
海风轻抚我的面庞，带走了最后一丝惆怅。
人生苦短，余下的日子，我要好好地、彻底地，为自己而活。
从明天开始，我和赵姐约好去学习潜水。
虽然我们都已年过花甲，但海底的世界，我们还从未探索过呢。
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只有过早的放弃。
我，李秀芳，六十九岁，生命的新篇章才刚刚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