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京师的雪大抵是最美的。
今夏等了三年,盼了三年,终于从那无尽的诏狱里,盼到了她的大人。
那人褪去了锦衣卫的华服,敛去了杀气,一身蓝衫,宛若一个儒雅的书生。
这人真的是,怎么三年的牢狱还将他养得极好?
她径自就扑进他的怀里。
“大人,我终于等到了你。”
京师一片白,吐口气都是寒的。
今夏却觉得,这是最暖的一个冬。
她接陆绎回家,雪一直下,一路白头。
……
陆绎出狱之时,出诏狱,是先帝大赦天下,特许其官复原职。
此时恰逢正月,逢先帝登基,史称隆庆元年。
他刚出诏狱,便承蒙新帝召见。
他本是从四品的镇抚使,后因公成了正四品指挥佥事。
新帝直接擢升其为锦衣卫最高指挥使,正三品,可见恩宠啊。
出狱便提拔,陆绎在京师便炙手可热起来,许多人争相巴结交往。
甚至,捉摸着,这锦衣卫最高指挥使的后院空空,尚未娶妻啊,啧啧啧,一个二十有五的人了,居然还没个娇妻美妾,总让人忍不住怀疑……这衣冠楚楚的锦衣卫是否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可不管如何,总归有机会,若是自家闺女能得庆幸,那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
今夏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她依旧风风火火地替娘亲卖豆腐。
这些年,她为了陆绎,可是连嫁妆都赔了。
她是心疼,但是不悔。
只是,这兜里没钱的日子,实在是紧巴巴的。
故而,依旧盯着那胸口碎大石的表演,捉摸着自己能否扛两下子。
袁大娘看着自己的女儿盯着汉子瞎捉摸,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姑娘啊,你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那赤胳膊的汉子看作甚?不必人还以为你想汉子呢。”
“娘,你想什么呢?我就琢磨怎么弄点银子花花,那胸口碎大石来钱挺容易的……”
袁大娘眉头都皱起来了,她姑娘不想似乎也不妥,“你都二十一了,隔壁春花与你同岁,都准备生第四个了。你老实跟娘说,你就真没想过汉子吗?”
“娘!”袁今夏像是做贼心虚一样,咬了咬唇,怎么可能没想过,毕竟……他们家大人是该死的甜美好么!
这三年,她自是想他的,很想很想。
想他过得好不好。
想他对自己的好。
那自然也会想想……那盛世美颜不是。
飒爽的姑娘红了脸,袁大娘了然一笑,“算了,看在你至少还会思春,倒是不叫娘那么担心。”
“昨日陆绎不是出狱了吗?你赶紧催催,问他何时娶你,你今年二十一了,是真不能再拖了!”闺女总算是苦尽甘来,她却又有操不完的心。
今夏:“……我是姑娘家,要矜持,哪能上赶着送上门啊?”
“呵——”袁大娘白了一眼,这时候知道自己是姑娘了,前几日将村口那打媳妇的壮汉揍得嗷嗷叫时怎么不说自己是姑娘。
她絮絮叨叨,“娘跟你说,你可得抓紧咯,不然人就跑了。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买菜,有多少人想着把女儿塞给陆绎?”
“娘,大人他不会的。”今夏轻快地推着豆腐摊,收摊收摊,回家睡觉。
“万一呢?”袁大娘怜爱地看着自家闺女,毕竟,都三年了,人心易变啊,谁能知道等到什么结局呢?
今夏一愣,万一啊。
正月的长街甚是热闹。
今夏便笑了,要是陆绎敢负她,她一定……
她能怎么办,又打不过他啊。
“娘,我心悦他,我便信他。无论结局如何,我都甘之如饴。”
“若真有万一,那他就不是我喜欢的陆大人了。那我只是失去个不喜欢的人,而他却失了个爱他的人了。”
“要是陆绎敢负我,我就努力再把他送进诏狱去。”今夏嘻嘻一笑,岁月磨洗,她却还是姑娘般的娇俏。
毕竟,到底还是个姑娘啊。
袁大娘跟在今夏身后,万望陆绎知晓珍惜。
这世间,少有人如她今夏这么傻。
能愿意不知结局地,等他一年又一年的人。
若是日后得势,嫌弃她姑娘,她就跟陆绎拼命!
……
今夏回到屋里,难得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她素来不在意这些,许是大人出来了,又许是她娘的聒噪。
啧,镜中的姑娘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突然,有小石头敲窗。
她倏然摸上手铳,眼神瞬变。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攻击性。
又一颗石子砸在窗上。
她福至心灵,是大人?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怕惊扰了自家娘。
果然看到一身月牙白的男子,披着雾蓝色的斗篷,站在雪后的树下,不知哪来的鸟儿停在了他的指上。
真的好像天上掉下来的神仙啊。
看她出来,陆绎手指一动,那鸟儿就飞走了。
她一见他便笑了,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声音脆生生的,像是雪后的柿子般清甜,“大人,你怎么来了?”
陆绎见她衣着单薄出来,房檐如今三寸雪。他皱了皱眉,好似无奈,“没脑子,出来也不知道加件衣裳?”
他把斗篷解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斗篷还带着男子灼烈的体温。
今夏觉得一点都不冷,“有大人一声浩然正气,哪里畏惧这区区寒气呢?”
她敞开斗篷,将陆绎都裹住,整个人便抱了上去,“这样子就不冷了啊。”
陆绎本是板着脸,定定地看着她的模样。
此时真的很安静,雪下得很安静,灯火隐在万家也很安静。
不像是刚出诏狱的模样时。
白日,喧嚣,喜庆。
这雪夜里,安静得不像话。
他珍重思念的人,就在他的眼前对着他笑。
像是压制不住的感情喷涌,忽然低头与她低语,“今夏,我很想你,一直很想你。”
今夏一愣,眼眶一红,陆绎鲜少如此直白,他说得并不多,更多是默默做事,什么傻事都做,入诏狱这种也不怂。
“方才……风太大,我没听见。”她在他怀里仰头,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陆绎垂下头来,伸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地亲了亲,“现在,听见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