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四世纪的华北平原上,有个叫冉闵的男人把自己活成了闪电。他颁布的"杀胡令"像旱天雷劈开五胡十六国的混沌,二十万颗头颅在邺城滚成血色旋涡。这个羯族养大的汉人将军,用三年时间把自己从奴隶主屠刀炼成复仇鬼火,最终被历史的风吹散在慕容铁骑扬起的尘烟里。

邺城西郊的刑场上飘着羊肉膻味,这是319年某个寻常午后。十二岁的冉闵看着羯人士卒把汉人奴工串在木桩上,像烤羊排般架在篝火堆。
焦糊味混着羯语笑骂声传来时,他下意识摸了摸左耳垂,那里挂着象征羯族养子身份的铜环,昨夜刚被养父石虎用烧红的铁钳烙过。
"汉奴就该当柴烧。"石虎把铁钳扔进火盆,火星溅在冉闵新缝的羯袍上,"你既入我石家,就得学会用汉人的血洗眼睛。"
少年低头盯着皮靴上凝结的血痂,那是三天前围观"两脚羊"屠宰场时溅上的。邺城永贵里的石板路永远泛着暗红,就像羯人酒宴上永远喝不干的葡萄酒。

二十三年后的一个雪夜,已成为后赵大将军的冉闵在铜雀台顶独自磨刀。刀是环首刀的形制,刃口却照着羯人弯月刀的弧度开锋。
冰碴在磨刀石上簌簌掉落,他想起白日朝会上鲜卑使臣的讥笑:"将军到底是汉家虎,还是羯人犬?"
雪片扑在滚烫的刀刃上嘶嘶作响,台下传来汉人妇孺被胡兵凌辱的哭喊,他突然把刀尖插进梁柱,震得檐角铜铃叮当乱撞。
永和六年(350年)正月,邺城四门同时升起狼烟。冉闵带着八千汉军冲进羯人宫城时,宫墙上的"赵"字大旗还在飘。
他亲手砍断旗杆的瞬间,二十年前那个雪夜的哭喊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当宿卫军统领石鉴的人头滚到脚边,他发现这颗头颅的耳垂也戴着铜环——和当年石虎给他烙上的一模一样。

《杀胡令》颁布那日,邺城粮商王三槐正在给骡马添料。他听见街上马蹄声比往常急,探出头正撞见传令兵扬起的尘烟。"内外六夷敢持兵仗者斩!"
布告牌前的老童生念得声音发颤,"汉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王三槐的草料叉哐当落地,他想起上个月被鲜卑马队抢走的女儿,喉头突然涌起血腥味。
接下来的三个月,黄河南北成了修罗场。并州的匈奴部落整帐消失,青州的羌人商队被割耳示众,连洛阳白马寺的胡僧都被拖到伊水边砍头。
冉闵每天在宫城数首级,发现送来的胡人头颅越来越小,最后连裹着襁褓的婴儿都被充数。当他看见某个首级嘴里含着半块麦饼,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刑场上的焦糊味,扶着宫墙吐得昏天黑地。

慕容鲜卑的铁骑来得比预期快。352年暮春,廉台战场上的麦子还没抽穗,冉魏的玄甲军已经和燕军绞成血肉磨盘。
史书记载冉闵"左操双刃矛,右执钩戟",坐骑朱龙马来回冲杀三百回合。混战中他的战马突然倒地,史官没写的是那匹西域良驹踩到了自己人的肠子。
被俘那日,慕容儁问他:"汝奴仆下才,何敢妄称天子?"
冉闵咧嘴笑出一口血牙:"天下大乱,尔曹夷狄禽兽犹称帝,况我中土英雄乎!"

斩首刑场设在龙城遏陉山。
刀落前冉闵盯着刑官手里的鬼头刀,突然想起二十三年前石虎送他的那柄羯刀。
山风卷着沙粒扑在脸上,他听见远处传来汉地童谣:"棘子成林,将坏人衣..."这是小时候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唱的,只是后半句永远记不清了。
当刀刃切入颈骨时,他猛然想起童谣结尾——"棘子成林,将坏人衣。不可破解,当用火烧。"
三个月后,邺城郊外新坟突然长出三丈高的荆棘。慕容儁派人纵火烧山,火灭后坟头渗出暗红汁水,老农说那味道像混着铁锈的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