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录》作者:侧侧轻寒

冰悦谈小说 2025-04-04 18:52:35

《千灯录》

作者:侧侧轻寒

简介:

【出身名门,却爱灭人满门的大理寺卿】

X

【命里克夫,后院养十几个男人的县主】

X

【比起验尸,更擅长把人变尸体的仵作】

点千盏明灯,燃万丈星火,破一切魔障。

一夕宫变,零陵县主白千灯的父祖为国捐躯,她也眉骨受损,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六亲无缘克夫相。

帝后一声令下,安排了一堆优质少年,让她择选夫婿。

十五个男人各怀心腹,在她的后院展开了激烈雄竞。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血案累累,惨剧幕幕,后院逃杀,不死不休。

三法司束手无策,夫婿候选人死一个少一个。

被逼无奈的千灯拍案而起——不就是破案吗?她自己上了。

精彩节选:

火。

白千灯永远记得,宫变那一夜的大火。

赭黄团龙袍披在她十三岁的身躯上,尚显宽松。她束紧了白玉带,扯掉头上金步摇,迅速将头发挽成男儿发髻。

面前的崔扶风弯下腰,给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少女戴上玉冠。他那被火光映得如同琥珀的目光紧紧盯着她,叮嘱她道:“记得,跑,头也不回地跑!”

皇后搂着十五岁的太子李兖,仓促给他披上千灯的碧纱罗衣,拉着他逃往后方宫城。

祖父示意千灯低下头,带着她快速穿过宫门,向外而去。

祖父是武将出身,因军功封昌化郡王,虽已年过花甲,却依旧身手矫健。他握紧孙女的手,大步迈下台阶,而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千灯,社稷安危如今系于你一身,为了大唐天下,你千万不可胆怯退缩!”

千灯仓皇应了,带着太子随身的几个宫女太监,向外奔去。

外面喊杀声震天,宫阙中已遍地火起。

刀剑出鞘的乱军涌入宫中,一眼便看见了从殿中被护送着奔向宫道的千灯。

昏暗中火光明灭,看不清面容,众人见她身量不足又穿着太子服饰,还有昌化王舍命相护,当即叫喊着追了上去。

漫天大火将夜空染成赤红,宏伟高矗的凤阁龙楼在火舌的舔舐下,摇摇欲坠。

祖父拉起她,奔向前方燃烧的宫闱,与帝后太子逆向而行。

风催火势,烈焰之中,头顶上方传来轧轧倾倒的声响,夹杂在油漆燃烧的哔剥声中,格外可怖。

后方箭矢如雨,向着他们射来。

她身后的太监和宫女们惨叫着,纷纷毙于箭下。

祖父的后背宽阔,在箭雨中挡住了纤细的她。可她听到祖父闷哼声,知道他必定中箭受伤了。

她夺命狂奔,但十三岁的孩子怎能逃得过后方全力追击的凶恶乱军,在大火中她气力不支,脚下一软,重重摔倒于地。

后方的乱军已经扑上,刀锋向她后背劈去。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祖父将她一把拉起,往前推去,大吼道:“跑!别回头!”

千灯借着他的力量,往前趔趄奔去。

她没有回头,只咬紧了牙往前狂奔,期望在这漫长的宫道中逃出生天。

宫道尽头,殿门紧闭,起火的各宫早已关门落锁,谁也不敢打开。

她用力捶门,然而这混乱不堪的动乱中,别说听不到她的求救声,就算听到了,也不可能有人敢打开宫门。

她绝望地转身,在焚烧的火楼之下,小小身影被持刀的士兵们包围着,首领手中锋刃指着她的胸口,一步步逼上来,眼看她即将被利刃洞穿心口。

炽烈的火光摇晃不定,抵在她胸前的刀刃将血光映在她的眉心。

她看着那上面殷红的颜色,忽然之间明白过来,这刀上沾染的,是她祖父的鲜血。

她瞪大了眼睛。在这死亡逼近的时刻,她顶着胸前的利刃,高高扬起下巴,小小的胸膛之中被愤怒仇恨悲怆填满,毫无恐惧之意。

她以尚带稚嫩的声音,在这濒死之际厉声怒喝:“乱臣贼子,你们必定不得好死!”

烈火高阁之下,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如潮奔涌,火光刀丛光芒耀目,如灼热的闪电,照亮了她全身。

仿佛被下方的喊杀声惊动,高悬于楼阁之上的牌匾,挟带着熊熊烈焰,朝着下方轰然倾倒,劈头砸下。

眼看风声劲急,抵在她胸前的刀刃一缩,对方疾退出牌匾下落的范围。面前潮水般汹涌的乱兵们也纷纷后退,免得遭受池鱼之殃。

就在这炽烈燃烧的牌匾砸向下方的小小身躯、要将她整个人压成齑粉之际,后方忽有寒光闪过。

惊人神骏的黑马自士兵们头顶越过,马上人纵身而起,一刀劈向那燃烧下坠的匾额,将其斩为两截。

巨大的火焰牌匾轰然纷飞,分成两半坠落于少女的身侧。

她一动不动,不知是尚未反应过来,还是心口的恨意支撑着他,依旧倔强地站定在烈烈燃烧的火焰之前,不曾挪移半步。

她的右额被斜飞的牌匾边缘划过,殷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染得她半张脸上尽是血污。

黑马上的骑手眉目凛冽,倒映在他眼中的火光也似带着寒意。

他迅捷非常,在马蹄擦过她身畔的刹那,俯下身将她的肩一把卡住,提纵起来放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随即,他右手刀光劈落,之前将刀尖抵在千灯身上的乱军首领只来得及仓促后退两步,便已被砍中了脖颈,鲜血喷涌间惨叫倒地。

骑手下手狠辣且准确,未曾有片刻迟疑,手中那柄锋利异常的长刀已向着面前乱军利落横斩。血光与火光瞬间蒙住了他的半身,便如阎罗降世,浴血沐光,全身皆赤。

面前一众乱军都为他的威势所迫,心惊胆战之下,转身蜂拥而逃。

混乱倒地的人被马蹄毫不留情践踏而过,黑马上的骑手如孤狼追击羊群,杀气弥漫,挡者披靡。

千灯紧抱着马上人的腰,在颠簸中只觉得后脖与手背上尽是温热,她知道那是被斩杀于马下的乱军之血。

她咬牙强忍眼泪,却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她只恨自己手中没有刀剑,没法亲手对杀害祖父的凶手以血还血。

前方传来惨叫声,是奔逃的乱军已被包围堵截。白刃相见,顿时厮杀惨叫声不绝。

但混乱凄惨的人声立即便被另外的声音遮盖了过去。

后方的宫阙烧得朽透,在巨大的轰隆声响中,高大的楼阁向下整座坍塌,黑红色的灰烬扑头盖脸向下方所有人涌去。

见千灯睁大眼睛看向后方,骑手一勒马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怀中,以后背帮她挡住横飞的火星,免得她被灼伤了面容。

炭灰余烬横扫过宫道,从他们的身畔呼啸疾射,在衣上灼烧出无数焦痕破洞。

千灯缩肩低头,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宫道中的那条熟悉身影。

她的眼睛灼痛无比,眼泪终于奔涌而出。

火灰迅疾刮了过去,骑手直起背,看向怀中这条纤细身躯,皱起了眉。

粗暴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他厉声问:“你是谁,敢穿着宫中服制,冒充太子?”

他掌心粗粝,毫不留情地擦去她脸颊血迹,尚未结痂的眉上伤口被他再度擦破。

千灯痛得一哆嗦,可喉口的哽塞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狠狠推开他,便从马背上扑了下去。

他纵马上前正要捞住她,却见她已扑到了巷中那具血肉模糊的尸身之前,抬手去捂躯干上尚且汩汩流血的血洞,似是竭力要将血堵回去,让他重新回转生机。

骑手勒住胯下黑马,看着这个放声大哭的小姑娘,转头看向后方赶上来的朔方军。

副将们向他行礼,低声禀报道:“那是昌化王与他的孙女。今日郡王正携孙女入宫面见帝后,是以身边未带侍卫与武器,谁知……”

“昌化王……”望着这满身血污的小姑娘,他凌厉的目光中透出一丝沉郁怜悯。

看来,应当是她与太子改换了装束,舍命救护帝后一家逃出了险境,却失去了自己的祖父。

勒马回头,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转移向宫门外。

变乱起于宫门之外,送祖孙俩进宫面圣的昌化王世子,她的父亲,是阻挡乱军的第一波力量。

但世子与随身的寥寥侍卫无法挡住潮水般涌来的逆贼,已在丹陛之上被践踏成泥。

“参见临淮王。”他身后传来低唤,在周围的混乱哀鸣中尤显清冽。

回头看去,宫道尽头走来的,正是崔扶风。

博陵崔家的子弟,自是这天底下最出色的人物,仅身着一领薄霁色圆领罗衫,站在这森罗地狱般的火光血色中,自有风姿超绝,片尘不染。

而现在,这神仙般的少年望着抚尸痛哭的少女,玉白的面容上毫无血色。

临淮王沉声问他:“谁出的主意,让她冒充太子引走叛军的?”

崔扶风一动不动地伫立于淌满鲜血的宫巷之中,任由长风拂起他的衣摆,神情僵木。

许久,他口中才艰难地吐出这一个字:“我。”

临淮王瞥了他一眼,眉头微皱。

而崔扶风望着千灯那糊满血的残损面容,明知道已没有意义,却还是低若不闻地道:“若我能穿得上太子衣服,我会自己去。”

临淮王没有在意他的解释,只回马道:“这场变乱能迅速消弭,证明你我所做的选择,都没有错。”

即使,有一个少女因此而失去了所有至亲依仗。

确定乱军已基本清理之后,他跳下马整肃军容,示意将士们长刀归鞘,拭尽血迹。

接过擦手的白布时,他抬手看了看掌心那抹属于她的血迹,忽然问崔扶风:“她叫什么名字?”

崔扶风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千灯,白千灯。”

他再不说话,率一众甲胄鲜明的朔方军向宫内而去,告慰帝后。

内宫门缓缓开启,乱军肆虐后的昏暗宫廷内,百千宫灯陆续点亮,照彻琼楼玉宇如天上宫阙。

焚烧坍塌的凤阙、鲜血横流的龙楼,被明亮温暖的火光抚平了一切惨淡,影影绰绰中,竟显出了一种悲怆的华美。

“千灯……”

大明宫的灯火仿佛也洗去了他一身的血腥与桀烈。

他下意识念出她的名字,一向刻意压沉的嗓音此时显出一痕清亮,泄露了他初及弱冠的事实。

即使刚立下不世功劳,腰间长刀尚腥,周身杀意弥漫,可他毕竟还太年轻,以至于在这紧张激荡的时刻,他心中还闪过一个不该有的思绪——

他破开了她的伤口,是不是会让她,从此破了相?

“破相了!”

长安西市,人潮纷攘。夏末午后,热风熏人恹恹,南来北往客商云集于河道旁凉亭中闲话。

而近日津津乐道的话题中心,大都集中在昌化王府那位零陵县主的身上。

“三年前那场宫变,听说小县主半张脸都是血,容貌全毁了!”

“可不是么,诸位,这事我最清楚,我妻舅的邻居的表哥的长子当日就在随行侍从中!”座中有个汉子说得兴起,唾沫横飞,“昌化王与世子薨逝后,圣人亲往祭拜,还带了太卜署与司天台诸人共择山陵。太卜令与骆灵台意见相左,一时定不下。后来是当时的晏卜正、如今的晏卜丞提出,山陵之封,为昌为炽,宜子宜孙,当请王府后人相看——昌化王府可不就剩一个孤女了么?”

旁边众人都听说过此事,无不点头感叹。

小县主被请出来后,圣人及跟随吊唁的满朝官员都看见了她那张破了相的脸,个个震惊惋惜。

小县主从额至眉结了大块血痂,周边皮肉皱缩,将眉梢眼角拉扯得斜斜吊起,半张脸不具人形,委实骇人可怖。

“太卜令与骆灵台都沉吟难判,还是晏卜丞指出,那道斜劈过右眉骨的刀伤,前冲华盖、后破劫门、上达塚墓、下毁田宅……诸位可知这是什么面相么?”

亭中有个老人似懂些相面之术,捋须道:“至凶之相啊,难怪零陵县主一破了相,昌化郡王和世子就横遭惨死,王妃伤痛过度撒手人寰了。”

“没错,就是晏卜丞判定的相格,六亲无缘、刑克夫婿!”零陵县主凶名在外,在座无人不知,登时纷纷应和。

“可这位六亲无缘又克夫的县主,明日便要择婿了!”

“这次择婿动静可不得了,择的是朝廷送到她面前的十位夫婿!”

风送柳丝,也将亭中一干人的喧哗送到亭畔柳树下。一对母女正在此下车透气,将众人的议论听个正着。

侍立于马车旁的丫鬟嬷嬷们脸色微变,不觉都瞥向戴着帷帽的少女身上。

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却未能遮住她隐含的怒气,她抬手揪住帷帽外面的纱帘,攥住了又觉得无趣,终究甩开了未曾掀起。

旁边的丫头玳瑁不忿,一跺脚便要冲进亭内去:“大胆,咱们王府之事,这种人也配嚼舌根?”

“算了,理这些闲人作什么?”少女抬手示意她止步,冷冷道,“我有没有毁容,是不是克夫,不是他们说了算。”

话虽如此,但母亲见她帷帽的薄纱微微抖动,知道她必定气恼,便伸手揽住她的肩,轻声道,“灯灯,别在意这些市井流言,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了,咱们别被扰了心情。”

这位戴着帷帽的少女,自然便是零陵县主白千灯。

父祖去世后,她在家居丧三年,除了年节扫墓外足不出户,从不见人。今日为了准备明日甄选,才与母亲一起上街采买物什,没想到长安没有她的身影,却充满了她的流言。

千灯虽想充耳不闻,可亭中众人已讲得口沫横飞:“十个夫婿候选人!还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不知能不能降得住零陵县主这只母老虎?”

“可不是么,听说零陵县主自小随着父祖习武,那必定是膀大腰圆啊!又有这等克夫相格,啧啧啧,难怪之前全长安都说她要嫁不出去。不过她家满门忠烈,后局与礼部联手替她找了十个夫婿候选,也算告慰功臣在天之灵了!”

“废话,虽然凶名在外,可人家堂堂县主,又简在帝心,就算毁了容、克夫相,娶了她的人也是前途无量啊!”

“什么娶,这叫尚!尚县主才对!”

亭中有年轻人挤眉弄眼:“富贵迷人眼,我倒也想去试试。可惜啊,掂量了下自己的命格,怕是不够硬。”

这话顿时引来旁边人嘲笑:“你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还妄想去参选?那十位可是京城所有适龄郎君中层层筛选出的,不是人中龙凤,明日哪有资格去见县主?”

又有人神秘道:“说到命格,我知道有一个候选人,肯定不怕县主克夫。盛发赌坊不是开了押注吗?赌县主最终花落谁家,我已经押注他了!”

“你说的可是于广陵?据说他入选的原因是司天台算出他的命格与县主无一不合,我也押了他一千钱!”

“嗤,县主年纪小,必定爱俊俏郎君,我这就去押晏蓬莱,天下美男他论第二无人敢论第一,哪有小娘子不爱这位神仙郎君的?”

旁边有人大笑:“兄弟见识未免浅薄。依我看来,县主选那位纪麟游可能性更大,毕竟昌化王府以军功起家,县主肯定倾向于选武将。”

“那我去押长安首富之子金堂!县主也不是喝露水长大的,选了他就是一世富贵豪奢,有什么不好?”

另一人鼓掌大笑:“好是好,可惜金大少势在必得,早已花了万金押注自己,赔率现在被他拉到一比一,咱们押再多也是一文不赚!”

纷纷攘攘的人群哄笑不断,千灯懒得再听下去,快步上了马车。

母亲上车挽住她的手臂,叹道:“别担心,灯灯,我昨日还见到丹棱郡主了呢。她给你算了一卦,说你此生必得佳婿,称心如意。”

丹棱郡主与母亲甚为投缘,她当年因丈夫卷入朝堂争斗而亡,便做了女冠子,在家带发修行,生活一如既往。

“我看丹棱郡主的日子倒是挺好……”千灯正说着,外面一阵鼓乐喧闹,马车不得不停了下来。

她掀起车帘一角看去,正看到盛发赌坊的招牌。赌坊门口张灯结彩,许多人争先恐后往里挤:“我押孟兰溪!”

“我全副身家押苏云中!”

千灯抱臂冷笑,听着这些她夫婿卷册上的名字。

十个人,居然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押注,看来候选人们各有所长,哪个都不是等闲之辈。

正在此时,马车旁忽然传来一声朗笑。

那声音极是清越动人,可惜语调轻佻戏谑,毫不正经:“岂有此理,居然敢拿我们的终身大事下注,这是视朝廷、视昌化王府、视零陵县主为无物了?”

千灯转头瞥去,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正与几个打扮颇为艳丽的姑娘站在人群后,手绘折扇看着热闹。

有认识他的人顿时忙招呼:“薛昔阳薛公子!”

“哟,风流满天下、一曲动长安的薛乐丞,明日你也是候选人之一,如何,可有信心成为县主夫婿?”

这么说,这是那位官居太乐丞、同时也是她夫婿候选之一的薛昔阳了。

千灯轻挑帘幕打量他。只见他眉眼含笑,褒衣博带,站在那群风月女子中,说不出的风流倜傥:“信心?薛某一生,从不弱于他人,能与县主琴瑟和谐者,必定是我——阿笙!”

身后一个长随立即上前应声。

“去押一百金,赌我薛昔阳明日必中县主夫婿!”

身后一群人轰然大笑,有人鼓掌,有人起哄。

马车内的千灯瞥着那张轻狂笑脸,冷笑松开手指,任由帘子垂落,遮住满街熙攘。

“娘,要不我也和丹棱郡主一样,做女冠子去得了。”

母亲大惊失色:“胡说什么?全长安最好的少年郎明日都要聚集在你面前,个个是出众人才、位位是俊俏郎君,你怎的突然说这种话?我们给你起名千灯,又不是青灯!”

千灯悻悻听着外间的哄笑声,声音微冷:“十个夫婿候选……如果祖父和爹爹的牺牲,换来的是朝廷对我这样的‘抚恤’,那我宁可不要!”

母亲不由叹气:“何必计较这些闲人呢?明日郎君们来了,你只管挑个自己喜欢的就是了。”

“窥一斑知全豹,这十人中,又有谁不是被朝廷逼着、被权势诱惑着来的呢?不然,谁会愿意娶我这个传说中毁容、克夫、名声不堪的女子?”

“胡说!娘这么好的女儿,自然值得全长安的好郎君来争相求娶。”母亲抬手将她紧拥入怀,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灯灯,娘只有你了,王府也只有你了,明日你可不能任性,定要好好地选一个合意的郎君,不许再有那些不该有的想法,知道吗?”

千灯将脸埋在母亲的肩头,无声地闭目深深吸气。

是,她不能任性。

这是朝廷的意愿,也是母亲的意愿。

父祖俱殁,昌化王府如今已是门庭颓败,母亲荏弱的性子也扛不起一府的重担。她苦撑了这三年,心心念念的,不过是女儿早日找到如意郎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府邸。

“我知道了……”千灯伏在母亲的肩上,调匀自己的气息,将所有悲愤不满强行驱离胸臆,郁闷道,“我会好好考量,选一个……最适合我、适合王府的夫婿。”

听她这般说,母亲也终于放下了心,欣慰轻拍她的后背:“明天就是你重要的日子了,灯灯,你别过多思虑,娘相信你一定能选个好夫婿,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灯灯可是咱们王府最小的宝贝,我们在战场上拼死挣命,求的不就是灯灯一世安稳幸福吗?”

恍惚间她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被慈爱的祖母抱在怀中,祖父惯持武器的粗粝大手温柔地刮着她的鼻子,爹娘挽着手笑吟吟地围着她。

世界笼罩在一片灿烂的暖橘色中。

年幼的千灯睁大天真无知的双眼,欢欣道:“是,昌化王府永远安宁祥和,父祖的荣光会永远护佑着我……”

可转瞬之间,冲天的煞气自她的右眉断裂处冲出,向着面前言笑晏晏的亲人扑去。

亲人化成血淋淋的虚影,飘散于憧憧暗夜中。

千灯猛然睁眼,从漆黑的梦境中挣扎出来,大口喘息着,掀开床帏罗帐。

外面天色微亮,烛火照着室内,暖光融融。

虽然母亲让她不要过多思虑,可在择婿这般大事的前夜,她怎么可能睡得好。

纠缠了她三年的噩梦,如黑雾般在她的眼前弥漫,不肯退却。

她抱紧了怀中的布老虎,将自己的面容与急促的喘息都淹没在这柔软布料填充的虎身上。

宫变后的每一夜,她的眼前总是出现替她挡下箭雨的祖父、被踏成肉泥无法收尸的父亲、悲痛过度闻讯猝逝的祖母……

还有,弥漫的血直冲入她的眼睛,覆盖了面前整个世界,与艳烈的火光一起将整个天地尽染血红。

她是害死了亲人们的凶手吗?她还会害得其他人不幸吗?

十三岁的她,很长一段时间内,要紧抱着母亲才能睡着。她想抓紧自己唯一仅剩的亲人,来抵挡那让她无法喘息的噩梦。

可后来她发现,自己总在梦中无意识地扼住母亲,勒得她夜夜无法安眠。

某夜从噩梦中醒来,望着昏黄光线下母亲憔悴枯槁的面容,千灯不觉便恨起了自己。

她把母亲向外推去,哭着说,灯灯已经长大了,要一个人睡了,以后再也不要和娘一起入眠了!

母亲下了床,站在床边含泪看了她许久许久。

她闭着眼朝里装睡,即使半侧身子酸麻了,也不肯动弹一下。

母亲默默用一天时间给她缝了这只半人长的大布老虎,在睡前塞在她的怀中。

“灯灯,这是娘亲手给你缝的,你抱着它,就像抱着娘一样,以后让它陪你安睡。要是有什么梦魇邪祟,老虎会帮你全部吃掉的……”

从那以后,千灯在梦中再也没有放开过这只布老虎,哪怕到了如今她已是十六岁的年华,依旧夜夜如此。

等到一切痛苦悲哀逐渐消弭,她气息喘匀,放开了布老虎。

天色尚未大亮,千灯也不惊动守夜的侍女,起身披了件窄袖单衣,抓过藏在柜中的两支素银短枪,到堂前平地上先练了一阵。

祖父昌化王当年手持双矛,单枪匹马于万千敌阵中闯出赫赫威名,被誉为军中第一高手。

在祖父与父亲薨逝后,千灯无数次悔恨自己为何这般柔弱无能。

如果……如果她能自保,如果她从小就好好跟着父祖练习,是不是在那一场宫变中,她就不需要祖父为了保护她而牺牲?

从那之后,她努力回忆父亲与祖父教过自己的双枪,认真练习家传的武艺。

只可惜,她自小娇养到十三岁,骨骼早已定型,如今再怎样努力,也无法成为高手,只是尽力让自己不至于沉浸于追悔中而已。

一套枪练完,她出了些汗,去厢房打水擦洗完毕,回房时听到里间传来母亲的叹气声——

“这孩子,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还我行我素?”

千灯扬眉笑笑,走到落地罩边,正要唤母亲,却听她的声音低低传来:“……我这心中啊,总是不安定,璇玑你说,灯灯会择个什么样的夫婿呢?”

她的手停在帷幕后,听着母亲语气中的忧虑,默默站住了。

府中女史璇玑姑姑轻声宽慰道:“夫人无需担忧,这批郎君皆是朝廷从上百人中千挑万选出来的,无论县主中意何人,想必都是上上之选。”

母亲想着昨日市井见闻,轻叹一口气:“话虽如此,可外间将灯灯的名声传得实在不堪,以至于……你也看过这一批人的名单了,虽说品貌皆不错,可总是这里那里差一点,并无好门第……”

璇玑姑姑温声安慰道:“寒门子弟也未尝不好,婚后男方可随县主在王府中安度一生。若是对方门第太高了,婆家娘家东西风相持,反倒不睦。再者,出身寒微的人自然更温柔体意,陪着县主在夫人膝下承欢,再生一群儿女养在府中,夫人与县主此生舒心畅快,要门第这种虚名干什么呢?”

夫人的声音略为松快了些:“是这个理,只是我这心中啊,不知为何总是心悸波动,不得安宁。”

璇玑姑姑笑道:“夫人您呀,真是养女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县主有府邸、有田庄、有俸禄、有仪仗,连夫君都有人送到她跟前自由择选,这天底下呀,可还有人能比她更如意吗?”

母亲也笑了:“唉,可能还是那封书信闹的。我啊,总想着灯灯的命运要被这封信决定,也不知该如何替她选择,何去何从……”

千灯挑起帷幕,问母亲:“娘,什么信啊?”

母亲见她持枪回来,没回答她的问话,先皱起了眉:“你这孩子,今天什么日子了还不安分,快点过来梳妆打扮!”

千灯无奈地放好双枪,被母亲拉着坐到妆台前。

三年前受损的眉骨上,还留着粉色疤痕,将她的右眉截断。

侍女们用鸦羽沾了眉黛,细细拂过她的双眉,又以羽根挑起青黛在断裂处着重加深,将伤痕掩住。再放下刘海,她便藏起了一切痛楚过往,再不见痕迹。

千灯望着镜中的自己,还没忘记刚刚的问题:“娘,你还没给我说什么信呢。”

“那封信……”母亲摸了摸袖袋,有些迟疑,但见周围还有其他人在,便又松开了袖子,“不急,娘已经回信了。等你择好了夫婿,有空安定下来,再和你细细说来。”

听起来倒像是什么很重大的事情,要特意挑个时间商议。

千灯眨眨眼,从镜中看着母亲,她却已抛开了这事,让人取来特为今日而备下的石榴红蹙金百蝶襦裙。

这衣服,前些时日试穿时腰身大了些,改好后如今胸脯竟又小了,包得着实太紧。

“女孩儿长起来,真是一日与一日不同。”母亲抚着千灯肩膀,望着镜中的女儿笑道。

幸而时间还早,璎珞带着衣服去放量,千灯披着家常半旧素色衫儿,先随便挽了个螺髻,与母亲去用早膳。

昌化王在长安并无根基,他因军功而骤起,又多在西北戍守,家中人少,因此王府虽圈了好大一片地,但后院很大,前院居住区甚小,千灯去厨房时,便听到了前堂的喧哗声。

她在内院探头一看,几个衣着光鲜长随模样的僮仆,正从门口进来。一个抱着锦袱垫子,一个捧着檀木长盒子,还有个提着红布遮盖的鸟笼,闹闹穰穰的。

其中一人看见千灯站在院门内,衣着素净又没穿戴首饰,便抬手招呼道:“哎哎,这位姐姐,我家公子不喜喝茶,你们可有饮子么?”

千灯看看自己旁边,确定他们是在叫自己,略一沉吟:“我吗?好的,请稍等。”

她转身走向旁边的茶房,一口喝了半碗酥酪,又拣个面果儿吃了,便拿了一壶丁香饮放在托盘上。

琉璃正要接手送出去,她却将托盘一收,笑道:“人家喊我呢,我送过去。”

母亲又好气又好笑,拉住了她:“怎么,咱们府上没人啦,县主还要亲自给他们端茶倒水?”

千灯笑道:“反正衣服还没改好,时辰也没到,稍缓一缓又不打紧的。”

母亲皱眉:“胡闹,你也知道时辰还没到,这副模样居然要出去见人。”

“娘,毕竟现在看到的,才是他们真实的模样,待会儿遴选开始,可全都是他们装出来的模样了。与其雾里看花,还不如近身详察,你说呢?”

母亲想起昨日在市井的见闻,一时叹了口气,但见千灯不再抗拒选婿,甚至还主动要去探一探底,倒也觉得欣慰,便挥了挥手。

千灯抽出绢帕子,将自己的脸蒙住,笑道:“别担心,娘,我就稍微看看,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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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5-04-04 22:38

    只有文案的文竟然也推,真是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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