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反对尹锡悦政府酝酿中的医学院扩招计划，韩国医院的住院医生这回真是拼了。这两天我在韩媒《韩民族日报》上看到新闻，说是韩国保健福祉部最近召开了一场危机评估会议，将眼下这场席卷韩国全国的“医闹”危机的预警等级提升到了最高级别的“严重”。
受此次危机影响，截至2月21日晚，韩国全国100家医院共有9275名住院医生提交了辞职申请，韩国福祉部向甩锅不干的9000多名住院医生中的6038人下达了返岗复工的命令，但最后有多达8024人直到后来也没有回院上班。
考虑到韩国有高达95%的住院医生都就职于这100家医院，所以可想而知本轮“医闹”危机会给韩国社会的正常运转造成多么巨大的冲击。《韩民族日报》在报道中提到，在住院医生们辞职罢工之后，三星首尔医院、首尔大学医院、首尔圣母医院、首尔峨山医院、世福兰斯医院，也就是所谓的“韩国五大院”，它们的手术量相较平时普遍下降了30%到50%。
导致这一状况的一大原因，就在于这些医院的住院医生，尤其是实习住院医生比例，实在是太高了，普遍都在40%上下。从重症监护病房值班到手术辅助，再到从手术前后的患者管理，所有这些医院的核心工作，全都离不开实习住院医生，他们也因此被称之为韩国医疗体系中的“毛细血管”。
因为几乎所有的核心岗位都离不开他们，所以实习住院医生在韩国医疗体系中所需要承受的工作负荷也是最大的。目前韩国每周法定工作时长最长是80小时，而实习住院医生们的工作时长轻轻松松就能突破这个数字。
虽然工作时长超长，而且干的又是最难最累的活，但是实习住院医生在韩国医疗体系中的待遇却并不怎么好。以2020年的数据为例，当年韩国实习住院医生的年薪仅有6882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6万元，住院医生的年薪仅比这个数字高了几百万韩元，约合人民币38万元。与之相比，韩国专职医生的年均收入就相当可观了，达到了2.369亿韩元，约合人民币126万元。而且专职医生不仅待遇更好，干的活相对来说也没有那么累，社会地位还更高，所以韩国的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们普遍削减了脑袋都想往专职医生的队伍里钻。
但是很显然，让那么多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都转成专职医生是不现实的。为了平息住院医生们的怨气，韩国医疗界很早就有人指出，应将韩国医院的人力结构调整为住院医生为核心，而不是把他们当苦力一样呼来唤去。同时还要降低他们的工作时长，减轻他们的工作压力。
但是这样一来又引发了其他的一系列问题：你要让住院医生们挑大梁，减轻他们的工作压力，这样一来势必就得扩充住院医生的人员规模，而人员规模的扩充又会导致住院医生的待遇下降，并且稀释原有那群住院医生在体系内的话语权。而且扩招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不光之前的政府头疼，医疗界也头疼。
类似的“医闹”在之前其实就发生过好多回了，只不过每一回最后都以韩国政府的让步和妥协而告终。直到现在上来了个尹锡悦，大手一挥就决定将明年韩国医学院的招生规模在现有基础上增加2000人，而且无论韩国医疗界怎么抗议示威，尹锡悦那边就是咬紧牙根不放松。
为了给辞职罢工的韩国住院医生们施压，迫使他们尽早回来医院上班，尹锡悦政府最近还使出了一记杀招——服兵役。医生这份工作在韩国之所以如此吃香，除了待遇相对较好和社会地位较高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只要考上了医学院，成为了实习住院医生，你就可以将自己的服兵役时间大幅推迟，直到实习期结束，获得医生执照为止。
一般来说，普通韩国人都会选择在30岁之前入伍服役，而实习住院医生们则可以拖到33岁。
而且，就算你后来不得已要去服兵役了，因为你是医生的缘故，所以你在服役时也是享有“特殊优待”的。如果你在医院完成了实习课程获得了医生执照，你就可以直接以“公共保健医生”的身份入伍。此外，你也可以在实习期开始的时候就向部队申请“医务士官候补”资质，申请成功之后，你依旧可以在医院里完成自己的实习课程，完了再以军医或公共保健医生的身份参军。
但不管是军医还是公共保健医生，这些工作干起来再怎么说都比从零开始在韩军兵营里当个大头兵强太多了。不光待遇相对更高，也不用出去摸爬滚打、日晒雨淋，而且因为干的是本职工作，在部队里当军医的经历拿出去韩国社会上医学界是认的，所以也不用担心和大环境脱节。最重要的是，当军医可以和韩国兵营里头那群无法无天的、以凌辱新兵为乐的老兵隔离开来，这样自己在部队里的人身安全和尊严就有保障了。
不过，所有这一切都是有前提要求的，那就是你必须以实习生的身份在医院里老老实实地待满自己的实习期，如果你在实习期间撂挑子不干，提交辞职信拍拍屁股走人了，那么你的实习住院医生身份韩国政府就不认了，他们是可以在这个时候要求你直接入伍参军的，而且有可能会把你丢到新兵营里当一个要看老兵脸色的大头兵。
虽然在法理上可以这么干，但是以往的韩国政府对这群实习住院医生还是比较客气的，最多也就是说说，很少有说会动真格的。但是尹锡悦毕竟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的极品啊，他做起事来是不喜欢按套路出牌的，毕竟他自己就是韩国检察系统出来的，要真死抠法理还有谁能玩得过他？
这不，《韩民族日报》在他们的报道中就提到了一个案例，最近有个自称是住院医生的韩国网民在网上发帖吐槽，说他这几天辞职了，想出国去东京旅游散散心，结果最后却被韩国兵务厅（相当于咱们的人武部）给一屁股撅了回来，说他还没有服过兵役，要出国就得所属机关负责人的推荐书。可他现在已经从医院辞职了，就身份而言相当于一介散人，兵务厅当然就不给你面子了，不然要是让你小子趁出国的机会逃之夭夭了怎么办？
以往这项规定通常只是针对那些实习住院医生的，而在本轮“医闹”风波闹大之后，跟着他们一块辞职抗议的住院医生也受到了波及。韩国的住院医生们并非没有对此提出过质疑，但这事要是真纠结起来吧，最后理亏的还是他们，毕竟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确实直到现在也没去服役。所以这事拖着拖着也就没什么下文了。
虽然尹锡悦那边祭出了强制服役这手杀招，但是兵务厅那边并没有把后路给韩国的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们堵死。按照兵务厅给《韩民族日报》透露的说法，这些住院医生属于无故缺勤，不算离职。既然不是离职，那自然也就不存在中断实习这一说了。所以，只要现在闹罢工的那群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愿意乖乖回去自己原来的岗位，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韩国兵务厅就不拿他们当做眼下的征兵入伍对象。
尹锡悦当局和韩国兵务厅可能会觉得，他们这么做是在给参加“医闹”的韩国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们一个台阶下，可遗憾的是对方根本不领情。不仅不领情，反倒还以“辞职信我们已经递交了，不肯受理的是你们韩国政府。不是我们不想走，而是你们不让我们走。你们都不让我们辞职，那我们就是想强行中断实习期也不行啊”为由，硬生生给韩国兵务厅那边呛了回去。这两拨人就好像在那儿跟你卡bug玩似的，尤其是韩国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这拨，大有一副“你尽管铺台阶，我往下走一步算我输”的派头。知道的知道这是闹罢工的韩国住院医生，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闹兵变的韩国空降部队呢。
很显然，这样的韩国医生已经不是一般的韩国医生了，在经过了长达一周的拉锯之后，尹锡悦政府决定对他们出重拳。2月26日，韩国保健福祉部第二次官朴敏守在世宗办公大楼召开例行记者会，宣布将2月29日这天划定为韩国实习住院医生和住院医生们“马其诺防线”日。如果参与“医闹”的韩国住院医生在这一天之前不遵守返岗复工命令，那么他们将会受到包括暂停医生执照在内的相关处分，从今年3月起正式生效，为期至少3个月。与此同时，针对顽固分子们的调查和起诉等司法程序也将同步推进。
对于此次的韩国“医闹”危机的根源，韩国各界众说纷纭，有人责怪尹锡悦政府手段太强硬逼得住院医生们集体造反，也有人谴责韩国医疗界的利益集团吃相太难看。而在这众多的观点之中，有这样一条特别引起了我的注意：
“尹锡悦政府针对本轮‘医闹’危机所制定出来的应对方案，反倒暴露出了扩大公共医院规模的必要性，以及韩国二级医院诊疗体系的脆弱性。公共医院在韩国所有医疗机构中的比例仅占5%，按床位数计算也仅有10%。韩国公共医疗体系之所以无法在这样的紧急关头发挥其应有的作用，根本原因就在于政府过去的不作为和乱作为。即尹锡悦政府以所谓的‘经济因素’为由，阻止了韩国公共医院规模的扩充，这就导致韩国医疗体系不得不高度依赖私营医院维持运转。”
说白了，韩国政府和韩国住院医生在此次“医闹”危机中暴露出来的深刻矛盾，说到底其实还是韩国医疗行业公有化和私有化之间的矛盾。住院医生们三番五次地闹辞职、闹罢工，其实是韩国医疗行业过度私有化之后必然产生的结果。
过度的私有化会自然而然地导致尖锐的两极分化，一边是涝的涝死的专职医生，一边是旱的旱死的住院医生，别看大家干的都是差不多的工作，待遇却是天差地别。经营私有医院的大资本家们赚得盆满钵满，而从韩国医学院的实习生们却累死累活。韩国医疗体系中的矛盾并没有因为私有化进程的深入而得到缓解，恰恰相反，它反倒还变得愈加尖锐了，尤其是碰上尹锡悦这种执政者的时候。
我很同情，也很理解那群因为自身处境的不公而向尹锡悦政府勇敢发出示威抗议的韩国住院医生，但是对于他们这种为了自己的小山头利益死活就是不让后来人上车，甚至逼得危在旦夕的患者也要跟着付出生命的代价的自私做法，我恕难苟同。被尹锡悦政府和韩国的医疗私有化压迫的他们可怜，那那些被他们拒之门外的未来的韩国医学生们呢？那些因为得不到及时救治而耽误了病情的患者们？他们难道就不可怜吗？曾经被大环境所霸凌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另一个位面上的霸凌者，这种具有韩国特色的身份转变，想来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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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11月，韩国上映了一部名叫《首尔之春》的电影，拿下了当年韩国的票房冠军。这部电影由发生在韩国历史上的真实案件，即1979年12月12日由韩国陆军少将全斗焕等人策划的武装政变为题材改编而来。
全斗焕这个人在如今韩国社会上的名声是非常狼藉的，一是因为他的总统之位是靠武装政变得来的，属于是得位不正；二是他在执政期间确实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腌臜事，比如为了对付他的反对者而专门搞了个“三清教育队”，其实也就是另类的昭监；比如贪污腐败；又比如在1980年搞出来的5·18·光州武力镇压事件。虽然他在任上干出了不少政绩，但就是因为作的孽太多，所以二者相衡，终归还是讨厌他的韩国人占了多数。
韩国人对全斗焕的这种憎恶情绪，在《首尔之春》这部电影里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这部片子主演，黄晸珉所饰演的全斗光（以全斗焕为原型）一角，活脱脱就是个跳梁小丑一般的野心家形象。他在片中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
“失败了就是谋逆，成功了就是革命，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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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用他这话来形容如今韩国医疗界的这场闹剧，也是恰如其分的。
韩国这个国家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人人都说自己憎恶全斗焕，但实际上人人又都想要成为全斗焕。尹锡悦政府里头的那帮政客官僚如是，韩国医学院的既得利益集团，亦如是。这是一场没有屠龙勇者的闹剧，所有在舞台上声嘶力竭的表演者，说穿了都不过是以屠龙之名，抽刀向更弱者的懦夫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