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槐树的影子斜斜地爬过青砖墙,林海局长站在办公室窗前,眼睛直直地盯着“依法行政”的标语。手机在红木办公桌上第三次震动时,他终于划开接听键。
"林子,度假村规划图你看了吧?"林海局长的发小陈默的声音裹着电流声传来,"就等你的批文了。"林海望着楼下的宣传标语,喉结动了动。规划图上那抹刺眼的红色区块,分明是村里最后五十亩基本农田。
三十二年前暴雨夜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十四岁的陈默举着豁口的陶罐,雨水顺着草檐浇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俺爹说你家房顶塌了,让送点咸菜。"陶罐里躺着三个腌得发亮的鹅蛋,那是陈家半个月的荤腥。
"林子?"陈默的呼唤将他的思绪拽回,"当年你娘做手术,我可是把娶媳妇的钱......"
"老陈,我的兄弟!"林海突然拔高的声音惊飞了窗外的麻雀,"那是基本农田!"电话那头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接着是漫长的忙音。
腊月二十八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往领口里钻,林海提着两瓶老白干站在陈家门前。门缝里漏出的灯光突然熄灭,他低头看着冻红的指节,想起大三那年寒假。陈默开着新买的二手拖拉机,连夜把咳血的母亲送进县医院,发动机盖上结着厚厚的冰碴,他认定陈默是自己一辈子的兄弟,并暗暗发誓做人做事不能对不起他。
春去秋来,规划局窗外的梧桐黄了又绿。林海在信访材料上签下"立即彻查"时,总会想起陈默最后那条短信:"我儿子说,他同桌的爸爸是英雄,我该怎么告诉他我的兄弟是狗熊?"
三年后的清明节,林海蹲在母亲坟前拔草,突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陈默举着手机冲上山坡,屏幕上是相关部门的通报——某某集团因合同诈骗被立案侦查,正是当年游说陈默投资度假村的公司。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陈默的工装裤上沾着水泥灰,"生态旅游示范区的批文,是你......"
林海把一束野菊放在墓碑前:"后山的映山红开得正好,想着开发成徒步线路。"他的皮鞋尖沾着泥巴,裤脚还留着翻山越岭时刮破的毛边。过去三年每个周末,林业局的巡山员总能看到局长背着测量仪在荆棘丛里钻。
庆典仪式上,陈默作为施工方代表接过话筒。他的视线扫过观众席上白发渐生的林海,突然卡了壳。大屏幕正在播放项目宣传片,镜头掠过老槐树枯死的枝干时,一抹嫩绿的新芽在春风中颤动。
"其实..."陈默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广场,"当年我往相关部门寄了十二封信件。"林海正在整理胸前的绶带,闻言手指一颤,金黄的流苏缠住了手臂。
暮色渐浓时,两人站在重获新生的槐树下。陈默从工具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陶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信封,邮戳日期停在相关部门介入调查的前夜。
"你娘说过,"陈默用扳手敲开老白干的封泥,"当官要像老槐树,看着柔,骨子里硬。"酒液入喉时,林海尝到了三十年前暴雨夜的那口咸涩。
月光爬上树梢,树影里两个影子渐渐挨近。宣传栏上的"绿水青山"标语被夜露打湿,在霓虹灯下泛着温柔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