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壁垒,就像抽刀断水”

长安街知事 2025-04-21 12:20:45

刚刚过去的4月15日,对于世界贸易组织(WTO)来说具有特殊而重要的意义,因为在1994年的这一天,关贸总协定部长级会议在摩洛哥的马拉喀什举行,决定成立WTO。

次年1月,WTO正式成立。从此,以WTO为核心、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为全球贸易投资自由化、便利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而当初WTO的创始成员,以及成立的主要推动者之一美国,如今却成了破坏WTO规则的主要势力。

短短两周的时间,美国对华所谓“对等关税”经历104%、125%、245%等一连串离谱数字,让全世界看到了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快”。

在经历中方反制、美国加州起诉、美国内民众疯狂囤货、股市震荡财富缩水等一系列恶果后,美国总统特朗普17日又暗示,关税战不想打了,“因为到了一定程度,人们就不会购买商品了”,上演了一出“适才相戏耳”般的戏码。

WTO会被边缘化甚至失效吗?自由贸易还有未来吗?为什么美国外交会将中国视为挑战?中美关系未来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论美国:美国外交及外交政策史》一书的作者、美国前副国务卿、前贸易代表、世界银行前行长罗伯特·佐利克接受了长安街知事 (微信ID:Capitalnews)专访。

罗伯特·佐利克与《论美国》。图源:中信出版社

贸易就像流水一样

知事:在WTO的发起成立日31周年的节点,特朗普却在宣布对多国加征所谓“对等关税”。您作为前贸易代表,现在却看到美国绕过WTO规则搞单边主义,对此有何感想?

佐利克:首先,提高关税对任何国家都没有好处。关税本质上是在设立贸易壁垒,最终带来的是负面影响。美国大约有一半的进口其实是生产所需的中间投入品,关税上涨会直接增加制造业成本,推高商品价格。

而且,这种关税政策也加剧了不确定性。不确定性会打击消费者信心,也会让投资者犹豫不决。还有一个问题是报复性措施——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中国也对美国反击,结果就是双方都受损。

我始终支持降低贸易壁垒,而不是人为制造它们。现在的全球经济局势确实比较困难,容易让人联想到上世纪30年代。当时也是在国内政治压力下,各国纷纷加征关税,结果形成了一个不断恶化的下行螺旋。我不是说我们一定会走到那一步,但这种关税冲突如果升级失控,风险极大。

特朗普资料图。图源:视觉中国

从更广义上讲,历史告诉我们,贸易就像水一样,它不会因为遇到障碍而停止流动,而是会换个路径流过去。现在我们已经看到新的贸易通道在形成,比如东亚、东南亚、印度、中东甚至非洲之间的贸易联系都在加强。

更令我担心的是,以人工智能(AI)为代表的技术创新正在加速发展,如果想真正释放AI的潜力,就需要让这些技术广泛传播、跨境共享。但现在的政策却是在设限,试图阻止技术流动,这不是一个有建设性的方向。

全球化并没有退潮

知事:有观点认为,美国长期阻挠WTO上诉机构运作,WTO改革也陷入停滞。如果未来美国继续主张“美国优先”,WTO可能会被边缘化甚至失效,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自由贸易还有未来吗?

佐利克:我希望WTO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如果像美国这样大的经济体都选择忽视WTO,对这个机构的打击会非常大。而且多边机制当初的建立过程非常困难,也就意味着,一旦被拆毁,重建也会非常艰难。

为此,我们应该不断调整和完善国际机制来应对各方关切,努力找出共同利益所在,而不是轻易抛弃它们,或试图通过破坏这个体系来解决问题。

我也经常被问到,全球化是不是在倒退?我的回答是:如果你环顾世界,像气候变化、资本流动、大流行病防控、生物安全、贸易等问题,依然非常紧迫,并没有表现出全球化在退潮。

就拿贸易来说,2024年中美贸易额接近6883亿美元,这绝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数字。

真正变化的,是全球化的“治理”方式。在治理层面,比如贸易规则、制度框架上,确实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摩擦、分裂和失效。因此,我不认为全球化本身在退潮,而是国际体系应对全球化带来的挑战的能力下降。

最终,这也呼应了我在书中提到的主题:历史上那些推动美国外交传统的人物,往往是在关键时刻愿意走出舒适区、承担风险,去解决跨越国界的问题。这正是美国当下所需要的领导力。

4月16日,瑞士日内瓦,世界贸易组织(WTO)总部外的一座雕像。图源:视觉中国

中美关系有三大主题

知事:为什么美国外交会将中国视为挑战?您认为中美关系未来的最大挑战是什么?

佐利克:这是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在书中也反思了中美关系的历史,发现它有三个长期贯穿的主题。

第一是商业机会。从1784年“中国皇后号”远航中国开始,美国人就对中国市场抱有巨大期待。过去两百多年,许多美国人认为中国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中国加入WTO后,也确实是美国出口增长最快的市场之一。

第二是潜在大国的角色。从20世纪初开始,美国就认为中国是一个潜在的重要力量。比如在清末列强瓜分中国时,美国并不认同这种做法。二战期间,罗斯福把中国视为战后四大强国之一。

第三个主题往往被忽视,但我认为非常关键——文化交流。历史上一些传教士曾在中国建立了学校、医院,传播西方科学。他们的后代很多成了美国驻华外交官、中美文化交流的桥梁,比如《时代》杂志创办人亨利·卢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等。

所以,我认为未来中美关系至少要做到三点:

避免冲突。一旦发生冲突,代价巨大,大家都会是输家。

防止误判。历史上很多战争都源于误判,比如1914年“一战”爆发,朝鲜战争中美国低估中国决心等,所以必须谨慎。

逐步重建信任。尤其是在全球化背景下,双方应找到合作点,比如在公共卫生、气候变化等领域。

当务之急是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

知事:您对未来的中美关系有何期待?

佐利克:如果中美两个大国无法相处,对整个世界来说都不是好事。两国都必须认识到,其他国家对大国是有担忧的,所以中美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克制。在维护自己利益的同时,不采取让他人感到被威胁的方式,这是大国应有的分寸感。

我始终相信,一国的国家利益和国际体系的健康运行并不冲突——一个良好的国际经济体系、能处理国际安全问题的秩序,不仅对他国有益,也能服务于本国利益。

信任是双向的,而互不信任只会不断加深。我知道当前局势很困难,所以当务之急,不是马上搞出什么“大计划”,而是要防止局势进一步恶化。我们需要恢复中美关系的基本稳定,这样不论是本届政府还是下一届政府,才有可能在这个基础上慢慢重建建设性的关系。

也许特朗普还会尝试通过“达成大交易”来解决问题,我个人对“一揽子协议”能解决所有问题持保留态度,但如果他愿意谈判,那也值得鼓励。

知事:您希望通过《论美国》向中国读者传达哪些核心信息?

佐利克:我写这本书,是因为我在政府工作时经常会借助历史的视角来思考现实问题。但我不像基辛格那样只聚焦欧洲历史。《论美国》虽然以美国经验为主,但我也加入了很多非美视角的案例,借由多国历史,讨论外交的艺术、斡旋、如何组建联盟、国际法、军控、地区机制以及如何处理危机。

还有一点我特别想说的是,有时候学者们讨论问题时太追求“完美”,而我更现实——不要让“完美”成为“改善”的敌人。如果今天能让美中关系不至于滑向冲突,那就是值得的成果;如果能减少一点贸易壁垒,为下一步的合作打开空间,那也是好事。

这本书是我几十年外交实践的总结,写给中国读者,也写给其他国家的年轻一代。

来源:长安街知事微信公众号

记者:刘晓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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