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案头青瓷盘里漾着半泓清水,几枚漳州水仙鳞茎卧在鹅卵石间。朋友总在冬至前后寄来这样的包裹,牛皮纸箱里垫着碎木屑,像托付一窝沉睡的雏鸟。

最初只是些灰褐色的疙瘩,活像老茶农皲裂的指节。我每日换水,看它们抽出翡翠般的剑叶。某夜忽见叶丛中迸出冰绡似的花苞,裹着层透明胞衣,似婴孩蜷在母腹。晨光漫过窗棂时,六片素瓣豁然舒展,金盏般的副冠盛着露珠,恍若黄庭坚笔下的凌波仙子踏月而来。

冷香在书房游走,不似桂子甜腻,胜于兰草幽邃。腊月寒气愈重,花事愈烈。新绽的往往擎着两朵并蒂,旧花则垂首作谦逊状,瓣尖洇出极淡的锈色。朋友说这是闽南水土的印记——九龙江冲积出的沙壤,北纬24度的温润,都凝在这抹鹅黄里。

年关将近,花穗次第吐蕊。我常对着满室清芬研墨,想起鹭岛那头的故人。二十年前鼓浪屿的琴声中,我们曾共读希腊神话:那耳喀索斯化作的水仙,原是爱而不得的隐喻。而今案头这些不会顾影自怜的东方水仙,倒成了岁寒情谊的注脚。

昨夜西风过境,最后几簇花冠零落成雪。我将鳞茎埋进院角,瓷盘仍蓄着清水。朋友发来消息说,新的花球已从九湖镇启程。南国春早,那边的水仙田该泛起新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