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这个名字真的很适合你。"陈秀礼捧着杂志,这样说道。
这是高双星第一次在浦江学院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他愣在那里,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杂志上那个朴实的署名——"双星"。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你问他为什么写《农民工生存困境调查报告》?因为那些日子里,工地就是他的避风港。
没人知道真相:工地是他唯一能做回高双星的地方。在那里,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工友们:"我叫高双星。"
就是这样,白天戴着面具上课,晚上跑去工地和泥搬砖。干活的时候,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但他觉得特别痛快。
工地上的苦力活,成了他的赎罪之路。

"你看过高加林的那篇文章了吗?写得真好!"每当听到同学这样说,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份《农民工生存困境调查报告》,是他用血汗换来的真实故事。
当杂志主编问他:"为什么要用双星这个笔名?"他第一次可以挺直腰杆说:"因为这就是我的名字。"
从工地回来的路上,他总是浑身酸痛,但心里却格外踏实。那些和工友们同吃同住的日子,反而让他找到了久违的真实感。
他终于明白,救赎不需要轰轰烈烈,踏踏实实地做自己,就是最好的救赎。

"从今天起,我就是双星,我就是高双星了。"他把杂志小心翼翼地收进抽屉,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对着镜子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个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日子,是他重获新生的开始。
"高加林!"每次听到老师点名,高双星都得用力掐一下大腿,才能机械地应答"到"。这种痛感提醒着他:在浦江学院,他必须是"高加林"。

说实话,他真的很讨厌文学课。舍友们聊着泰戈尔、徐志摩,他只能假装翻书。不是他不想参与,而是他根本听不懂。
文学系的高材生"高加林",却对文学一窍不通,这就是他最大的讽刺。
"高加林,你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专业课老师总喜欢问他的看法。他只能低着头,装作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搬出陈秀礼写的读后感。
每一次这样的表演,都让他觉得自己更加不堪。

宿舍里的交谈声渐渐少了。谁愿意和一个永远不参与讨论的"文学高手"说话呢?他就像一只不敢见光的老鼠,躲在角落里,看着别人谈笑风生。
直到有一天,他在工地上认识了一群农民工。在这里,没人在意你懂不懂文学,干活利索就行。"小高,你叫啥来着?""我叫高双星。
"终于,他可以用真名和别人说话了。
可好景不长。陕西那边传来消息,高加林在农村写了篇文章,登上了全国性报纸。浦江学院沸腾了,校园里到处都在谈论这篇文章。

"高加林写得真好!""不愧是我们班的高加林!"
荣誉越多,他就越痛苦。每一句夸赞都像一把刀,扎在他心上。学校请他分享创作心得时,他只能再次搬出陈秀礼的点评。
这一次,他连装都装不像了。
晚上,他又去了工地。工友们问他:"小高,你咋总往这跑啊?"他笑笑说:"干活踏实。"可只有他知道,这里是他唯一能做回自己的地方。

再优秀的面具,戴久了也会让人窒息。他多想有一天,可以不用再提醒自己"我是高加林",可以大声告诉所有人:"我是高双星!"但现在,他连这个最基本的权利都没有。
"全县第一""全县第二十五"
两张预考成绩单,就像两把利剑,刺穿了高明楼的虚荣心。作为村长,他怎么能接受自己儿子不如别人家的孩子?更要命的是,这个考了第一的高加林,还是村里的穷孩子。

"高双星,你给我进来!"那天晚上,高明楼把儿子叫到家里。他手里攥着一张纸,那是高加林的浦江学院录取通知书。
县里都多少年没出过大学生了,高明楼盯着那张通知书,眼神里闪烁着阴谋的光。"新县长是我老相识,教育局的马股长也欠我人情。。。"他的话让高双星浑身发冷。
那一刻,高双星懂了父亲的意思。他想冲出去,想告诉高加林这个天大的阴谋。可是,他刚跑到高加林家门口,就被父亲拦住了。
"你糟践了这次机会,就是糟践你一辈子,就是糟践所有帮助过你的人。"高明楼的话像一把绳索,勒住了儿子的咽喉。

多年后回想起来,如果那天他再勇敢一点,如果他没有被父亲的"父爱"压垮,或许两个少年的人生轨迹都会不一样。
可是当时的高双星太年轻了,他扛不住父亲的道德绑架,也承受不起整个家庭的期待。
就这样,一场见不得光的权力游戏开始了。高明楼利用关系网,悄悄地把高加林的大学名额转给了自己的儿子。他觉得自己成功了,儿子总算有出路了。
可他不知道,这份"偷来的未来",会让高双星活得这么痛苦。一个农村孩子的大学梦,就这样被权力和私欲碾碎了。

而另一个孩子,则要用余生来偿还这个不属于自己的机会。
高双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曾经阳光开朗的少年,如今只能活在阴影里。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个预考成绩带来的噩梦。
"放假了,你们都订好回家的票了吗?"宿舍里,室友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假期计划。角落里的高双星,手里握着一支笔,正在给家里写信。

谁能想到,这封满怀期待的家书,换来的却是父亲冰冷的电话:"不许回来!给我老实待在浦江!"高明楼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把高双星的思乡之情浇了个透心凉。
父亲怕什么?怕他一回家就露馅。村子就那么大,万一碰上高加林家的人呢?万一有人叫他"双星"呢?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圆,索性让儿子别回来了。
"你们班那个高加林,家是哪的啊?""听说是陕西农村的。""那他怎么不回家过年?"同学们的议论,每一句都像刀子似的扎在高双星心上。
宿舍楼慢慢空了。春节前夕,偌大的校园只剩下零星的脚步声。高双星坐在床边,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一年的除夕,他一个人在食堂打包了份饺子。看着街上三三两两准备回家的人群,他突然明白:偷来的身份,连回家过年的权利都没有。
日历一页页翻过,一年、两年、三年。。。整整四年,高双星都没能回过一次家。他的大学生活,活成了一场自我放逐。
"你们说高加林家里是不是特别有钱啊?寒暑假都不回家。""可能是为了学习吧,听说他晚上还去工地打工。"流言越传越离谱,高双星却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有时候,他会躲在工地的角落里偷偷哭。工友们以为他是想家了,递给他一支烟:"小高,大家都不容易。"他接过烟,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大家都不容易。可他的"不容易",是因为有个虚伪的"父爱",把他变成了一个有家不能回的游魂。那个自诩为儿子好的父亲,却亲手把儿子推进了无边的孤独里。
每个深夜,他都会梦到家。梦里,他还是那个可以大声说"我是高双星"的少年。可惜,美梦总是太短,醒来后还得继续演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戏。
"双星,你的调查报告写得真好。"当陈秀礼这样说的时候,高双星眼眶湿润了。终于,他不用再躲在"高加林"的阴影下,可以堂堂正正地做自己了。

可这得来不易的自由,要拿什么来计算代价?四年里,他在工地和课堂之间来回奔波,像个影子一样活着。
高明楼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用权力和人情把儿子送进了大学。"在农村,有个大学文凭就够了。"这就是他的逻辑。
可他永远不会明白,这种不择手段的父爱,把儿子的人生推进了怎样的深渊。
你说高双星懦弱?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面对父亲的道德绑架,又能有多少反抗的勇气?他本想说出真相,可父亲一句"你是要毁了这个家吗",就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底气。

原生家庭就像一个漩涡,把高双星越卷越深。他在浦江学院装了四年的"高加林",在工地流了四年的汗水,这些都是父亲给他的"爱"的代价。
那天,当他看到自己的署名"双星"出现在杂志上,他哭了。不是因为文章写得多好,而是因为他终于可以用真实的名字面对这个世界。
讽刺的是,他要靠一群"外人"——工地上的工友们,才找到了做回自己的勇气。
"有些伤,是一辈子都好不了的。"工友老张说得对。高明楼的"父爱",就像一把生锈的刀,表面上是为了儿子好,实际上却一刀一刀地割着儿子的心。

这大概就是原生家庭最可怕的地方:父母打着爱的名义,却亲手毁掉了孩子的一生。他们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却不知道这种扭曲的爱,会让孩子活得有多痛苦。
如今的高双星,终于可以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说"我是高双星"了。但那个被父亲的"爱"折磨的伤痕,或许永远都不会愈合。
这就是命运最大的讽刺:为了当回真实的自己,他付出了整整四年的代价。
而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些父母的爱,比恨还要可怕。孩子们还没来得及长大,就已经被这种"爱"压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