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29年元旦这一天起,井冈山地区天气驟变。但见狂风大作,天色昏暗而又沉滞,尘沙、落叶抓漫空间,正午的太阳也失去了光彩。
几天后,一个大规模的联席会议在这肃杀的冬日里召开。与会者来自红4军和红5军军委、湘赣边界特委、各县县委,以及特约的部分代表,共计60多人。
在一家店铺里,几盆木炭火使并不宽大的会场温暖如春。
人们已经习惯了残酷的战争环境,对于即将来临的重兵“会剿”处之泰然,依然欢声笑语、谈笑风生。
前委书记毛泽东主持会议。他先向大会介绍了彭德怀、滕代远等人,然后宣布开会。会议的主题是传达学习中共六大的一系列文件,而后研究如何粉碎敌人的第三次“会剿”。
文件很多,整个上午都在宣读文件,有些重要的地方还要重读一次。

到下午,会议很快就转入反“会剿”的议题。反“会剿”问题在这次扩大会前就开过几次小会,研究过几种方案。
首先提出红4军和红5军便于统一领导、统一指挥的混编问题,拟定:红5军军长彭德怀兼任红4军副军长;红5军党代表滕代远兼任红4军副党代表;
原红4军第31团团长、防务处处长张子清任红5军参谋长,陈毅安任副参谋长;
原红5军第1纵队和第3纵队编为红4军第30团(作史者一般仍称其红5军),彭德怀兼任团长,滕代远兼任党代表。
因为在扩大会前,在确定用“围魏救赵”的战略粉碎敌人第三次“会剿”时,就确定红5军留守井冈山,所以又决定红4军的第32团归留守井冈山的红5军指挥。
该团团长是王佐,党代表是何长工,参谋长是艾成斌。
由于考虑到有利于解决土客籍的矛盾,拟调第32团原团长袁文才任红4军参谋长,随红4军离开井冈山;

同时也把中共宁冈县委里具有强烈土籍倾向的刘辉霄调出县委到前委当秘书,随红4军行动;第32团党代表何长工兼任中共宁冈县委书记。
朱德就敌人“会剿”的规模、战略意图和红军的“围魏救赵”战略方案作了说明,并对各地方政府和赤卫队如何发动群众坚壁清野、配合部队作战的问题提出了全面的要求。
关于反“会剿”的方案,会议的间隙已经开始了争论,大家互相说服,互相补充,也互相反驳,有的争论到深夜,有的甚至动了感情。
所以在正式的会议上,发言者的观点就变得更明确、更系统了。
以军委委员、特委委员宛希先为代表的“坚守派”首先发言。
他不同意“围魏救赵”的战略方针,认为这种分兵的方式很可能起不到把敌人引走的效果,闹不好要两头丧失,既围不了魏,也救不了赵。

宛希先
宛希先带头发表这样的意见很出毛泽东的意料。宛希先是个工作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头脑灵敏,斗争性强,毛泽东一向把宛希先当作得力的助手。
在毛泽东两次去湘南时,总是把宛希先留在井冈山独当一面。宛希先配合默契,很少有意见相违的时候。
宛希先也有缺点,就是工作方法生硬,过于直率而变得锋芒毕露,容易把同志间的关系弄僵。
毛泽东让宛希先说说“坚守”的理由。宛希先列举了井冈山三次反“进剿”、两次反“会剿”的胜利,都是利用井冈山的有利地形、革命群众的配合以及声东击西机动灵活的战略战术而取得的;
又例举了“3月失败”和“8月失败”的教训——都是主力远离井冈山的结果。
他说“安泰”离不开大地,红军不能离开井冈山。许多工农干部不知道这个希腊神话故事,他就绘声绘色地解释了一番。全场活跃。

这个意见立即得到了袁文才的赞成。他以守卫黄洋界为例——那时,主力部队都在湘南,就是在“8月失败”的境况下,敌人也未能进入井冈山。
五大哨口是不可逾越的险关要隘,如果主力都在,那就更是坚如磐石。尤其是天气寒冷,隆冬将至,敌人是无法忍受的,必然溃退。
王佐立即附和。他认为敌人的历次“进剿”大都是虚张声势,这次兵分六路号称3万人马,肯定也是吓唬人;而且“剿”而不“会”,正好给红军一个歼敌的好机会。
多数意见向“坚守"方面倾斜。红5军第4纵队纵队长贺国中和第5纵队党代表彭鳌从另外一个角度肯定了“坚守”。
他们认为红5军只有两个纵队(等于两个营),不熟悉井冈山的地形和情况,因而留守井冈山不妥。
他们提出“要走都走,要留都留”的意见,而且还拿岀了重返湘鄂赣边界与黄公略所率第1、2、3纵队会合的方案。

黄公略
这个意见使会场沉静下来。这里面关系到红4军和红5军的团结问题,许多人都互相对视不好发表意见。
第31团党代表何挺颖是个精明干练有远见卓识而又性情温和的人,他把问题从彭鳌的意见中引开去,说:
“我认为前委和军委提出围魏救赵的战略方针是正确的。这次会剿与前几次不同,敌人兵力较前几次大了好几倍。与强敌硬拼不是办法,困守井冈山五大哨口之内也不是办法。”
“我们的粮食虽然在挑粮上山运动中有所储备,但毕竟不能持久。”
“如果我们以较少兵力利用险要守山,拖住敌人,而较多的部队转入外线,从背后袭击敌人,使敌人腹背受敌,才是打破会剿的有效的方法。”
许多人又觉得这个意见有道理。

红4军教导队副队长陈伯钧作了令人信服的发言,他说:“守卫井冈山,不只看主力多少,更要看革命群众的力量。”
“我们各县、区、乡都有赤卫队,和敌人正面作战可能战斗力不强,但在敌后袭扰敌人、配合主力作战却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毛泽东请彭德怀和滕代远发言。他们两人态度明确,服从前委的决定,并勇敢地承担了守山的任务。红5军有些同志虽有意见,却也不再讲话了。
毛泽东作总结性发言,他说:
“大家发表了很好的意见,不管是主张坚守也罢,主张'围魏救赵'也罢,意见都是积极的,有价值的,都是为了粉碎敌人会剿。”
“前委和军委为什么要制订围魏救赵的计划呢?我们是以退为进,在困境中寻求发展。赣南是敌人统治较薄弱的地方,群众的基础又比较好,是可以取得新发展的。”

1929年的毛泽东(右二)
“有的同志担心5军的同志对井冈山情况不熟悉,守山有困难。5军到井冈山已经一个月了,只能说不够熟悉。很快就会熟悉的。还有王佐同志的32团嘛!”
“前委准备留下熟悉情况的同志到5军工作,带带路。为什么要留下5军同志守山呢?因为他们若执行外线出击到赣南,就更不熟悉情况啦!”
“4军两次到湘南,就是从赣南绕回来的。再说28团在南昌起义后,就是从赣南到湘南而后到井冈山的。”
“前委决定,留下来张子清、陈毅安等同志,他们都是熟悉井冈山的,黄洋界保卫战就是陈毅安同志指挥的。”
“我们还留下更熟悉情况的32团党代表何长工同志兼任宁冈县委书记;还决定宛希先同志暂离部队,留在边界特委工作,他是特委常委。”
“至于出击方向,赣南的敌人最弱,就是刘士毅的15旅也已经被我们打败过数次,畏我如虎。”

何长工
“再说赣南地域广阔,物产丰富,西有诸广山,南有大庾岭和九连山,东有武夷山,回旋余地很大。”
“通过这次反进剿,井冈山不但要守住,而且还要把红色区域向外扩展。这也是中央和省委对我们的要求。”
前委决定红4军下山,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解决红军的给养问题。
毛泽东代表前委宣布红4军、红5军混编后新的任命。
王佐晋升为第32团团长,但他对袁文才被任命为红4军参谋长,将随队出征,表现出一种沮丧——袁是他的主心骨。
休会回到住处,袁文才满脸哀愁,反映岀内心的烦乱。传达中央文件后,他已经注意到了一些人对他的异样的目光。

他不愿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王佐,只是说:“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不然,毛委员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毛委员对我们一向非常尊重。”
王佐感情冲动:“正因为有原因,我才要去找毛委员问个明白!”
王佐不顾袁文才的劝阻,急步出屋,却忽然停住了——凛冽的寒风中,毛泽东披着一件破旧的棉军衣,笑眯眯地站在他面前。
“王佐同志,”毛泽东说,“我正要找你和文才谈谈呢!”
袁文才也急忙跨出房门,万言千语哽在喉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用抖抖的声音说:“快进屋,冷,冷!”
毛泽东坐在火盆边,艰涩地略带歉意地笑笑,说:“文才同志,我知道,把你调出32团你会有意见,王佐同志也会有意见,连梅嫂子也会有意见,甚至连贺子珍也会有意见。”

“穷家难舍啊!你们两位都没有离开过井冈山这个家。可是,大丈夫志在四方。三国时有一首《秋风》诗:'边陲飞羽檄,寇贼侵界疆,跨马披介胄,慷慨怀悲伤。”
“……我们都是共产党员,我们的部队不是哪个人的,而是党的,连我们的生命都是属于党的,属于人民的。”
“就像我这个前委书记、红4军的党代表,突然一声令下,毛润之啊,你再去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吧!,我背起贺子珍给我缝的大挎包就走。”
“我有什么财产啊?还不就是那一瓶红辣椒?”
王佐和袁文才忍不住破悲为笑。
尽管毛泽东用自己的真诚和幽默化解了袁、王的某些怨尤之情,但终究无法把两条真情告诉袁王——
一是为了解决土客籍的矛盾;一条是针对“消灭其匪首”的“对策”,应该说调走袁文才是一种保护性的措施。

对这件事情的处理,毛泽东的确为难。毛泽东曾讲自己“待朋友做事以事论,私交以私交论,做事论理论法,私交论情”。
他对袁、王的态度恐怕兼而有之,可到底是论理论法多还是论情多呢?
在袁、王部队对三湾改编后的革命军的帮助的这个问题上,恐怕没有一个人比毛泽东体会深。
那时的袁、王部队迅速地排除疑虑之心,竭诚欢迎革命军把家安在茅坪和茨坪,并且不遗余力地密切配合革命军坚守井冈山,真挚地请革命军派党代表和干部帮助他们训练和指挥部队。
这里面除了组织关系之外,不能不说没有思想感情。袁、王两人对于毛泽东的指示几乎从未违拗过。无疑,毛泽东对袁、王部队的团结、教育和改造是成功的。
毛泽东面对着袁、王的悲苦之情,唯有用共产党员应有的品格勉励他们,但又严肃地指出:

“红军是有三大纪律的,不但你们两位要想得通,也要使32团全体同志的思想也想得通。回去后,要好好作动员,不能把不好的情绪带给部队。”
连日风雪,给井冈山的防卫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前委、军委和特委的领导者们乘马冒雪四处奔波。
毛泽东首先和中共宁冈、永新县委的同志具体研究了坚壁清野、组织地方武装开展游击战争的各种方案,然后又和军委的同志去视察五大哨口的防卫。
毛泽东还特别研究了万一五大哨口被敌冲破后的行动方案。
彭德怀、滕代远的最大忧虑是守山部队太少,红5军只有800人,王佐的第32团只有500人。
1000多人分兵把口,就很难抽出机动作战的力量。五大哨口只要被敌攻破一个,其他哨口就面临着腹背受敌的局面,也就失去了坚守的可能。
这就像一个围堤,一方决口,整个围堤也就失去了作用。

同时,敌人的力量比往次大得多,来势就是多面围攻,而不是像第二次“会剿”,仅仅攻击黄洋界。
另外令人堪忧的是红5军的官兵水土不服,又加风雪相侵,天寒地冻,病员增加到150多人,几乎占该军兵力的三分之一。这对守山兵力薄弱的红5军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联席会议”后,红5军在茨坪召开会议,传达“联席会议”精神和留红5军守山的决定。
不少人提出地形不熟,与当地群众也未建立起密切的关系,不愿意守山。彭德怀反复说明守山的重要,同时也说明如果红5军到赣南去,困难会更大。
1月13日,前委在下庄召开扩大会议,解决红4军下山前的人事和工作安排问题。
此时,各方递步哨传来敌军冒雪来犯的消息:湘敌吴尚的独立第1旅在茶陵、鄢县之间的沔渡、坑口一带集结完毕,刘建绪的第19旅进驻桂东;

赣敌方面,王捷俊的第14旅进驻莲花和永新,张与仁的第35旅抵达泰和。
敌军12个团冒着深冬的严寒暴雪,重兵合围井冈山,可见这次“会剿”的严酷性。
为了争取主动,红4军决定在敌人尚未合围前向赣南挺进。
地势、气候也对红军不利。高山大雪,路径难辨,陡峭难行。相对来说,平地雪小路宽,道路宽阔平坦,对敌有利。
1929年1月14日,大雪纷飞。红4军主力3600余人从下庄、小行州、黄坳、大汾向赣南开进,这是一次悲壮而又艰难的进军。
使人既感动又悲伤的是沿途群众冒雪送行,他们把已经煮熟却又冻成石疙瘩的鸡蛋塞进子弟兵的衣袋里,有些老人抱着战士们哀哀痛哭;
他们有种不吉的预感,好像这支骨肉相连的部队一去不再回头。

这种奇异的送别式对大军南行产生了不利的影响。许多人不愿离开这些生死与共的老表,更不愿意离开这块为之牺牲流血的亲切的土地。
这山,这水,这树,这村庄,就像无数只手揪住行进中的战士们的心。
誓死保卫井冈山的决心在战士们胸中涌动。但是,部队却执拗地踏着漫过脚面的雪泥向南挺进。
连续近10天行军,穿过崇义到达大余。在攻占大余后,红军已十分疲劳,故在此休整。
赣敌李文彬第21旅和刘士毅第15旅以及桂东的刘建绪第19旅分路跟追,红军仓促应战,损失很大,当晚即退出大余在杨梅坑整顿部队。
敌人又跟追而至,部队被迫进入赣南的三南——龙南、全南、定南三县地区,从此远离了井冈山。
避其精锐,击其惰归——敌方指挥员也懂得这个道理。红4军远程跋涉,兵力疲惫,军粮不继,伤员拖累,落入无后方无支援的境地。

刘士毅和李文彬两旅紧跟红4军之后轮番追击。红军无险可凭,失去了战场主动权。
几经周折,红4军主力于1月底到达寻乌县的吉潭地区。2月2日凌晨,突然遭到敌军包围。
在突围时,第28团党代表何挺颖身负重伤,而后在行军途中牺牲。朱德夫人伍若兰也在掩护部队撤退时负伤被俘,而后被敌杀害。
2月3日,红4军摆脱敌人跟追进入粤、赣、闽交界的罗福嶂。有了崇山峻岭的掩护,部队才得到了暂时休息的机会。
在这里,前委召开紧急会议,总结了下山后几次战斗的经验教训,认为必须寻找战机,打一个胜仗,以扭转被动的局面。
红4军加强了敌情侦察,选准了大柏地的有利地形,用两个连的部队诱敌上钩。

刘士毅因连连得手十分骄狂,猛冲猛打跟追进一条狭长的山冲。红军一部截断敌人退路,将刘士毅的两个团包围在一条五里长的大山沟里;
经过一个昼夜激战,红军取得消灭刘士毅两个团的巨大胜利,终于摆脱了敌人的跟追。
大柏地战斗后,红4军于2月中旬到达吉安县的东固地区,与江西地方红军第2、4团会合。本想从此地绕回井冈山,但噩讯传来——井冈山已失,遂改变计划到赣南一带游击。
井冈山失守对哀文才的震动极大。当他正怀着焦急的心情渴盼着回井冈山时,这个失守的消息犹如一声沉雷把他击垮了。
他独自坐在一块山石上呆呆地望着西天的流云。从东固向西,只有100多公里便可到达永新。那是他日夜渴念的土地。
他脸色苍白、憔悴,神情木然。他的思绪像陷进深深的泥潭而无力拔岀。

第32团还在吗?茅坪的家还在吗?妻子儿子还在吗?王老庚命运如何?
一种对井冈山的强烈的思念紧紧揪住他的心。”回去!回去!回去!"像一种咒语似的在他耳畔震响。
此时是黄昏时分,山林间已经升起暮霭,像蒙蒙晨雾。他艰难地站起身,从山丘上走下来,进入密林,毅然地走下去,不再回头
红4军离开井冈山后,红5军军委和边界特委曾多次开会研究对付敌人的策略,并制订了一项应急措施:
万一五大哨口被敌攻破,红5军应冲岀井冈山,与赣南的红4军取得联系;特委则留在边界负责全面工作,王佐的第32囲和地方部队一起坚持游击战争。
重点防守的自然是五大哨口。
黄洋界哨口由红5军第1大队和第32团1连守卫,指挥者是大队长李灿;

李灿
桐木岭哨口由红5军第8大队和宁冈赤卫队负责守卫,由大队长贺国中指挥;
八面山哨口由彭包才的第4大队和大小五井赤卫队负责;
朱砂冲由王佐带领第32团2连和遂川赤卫队守卫;
黄龙则率领红5军第15大队守卫双马石哨口。总指挥部设在茨坪。
敌军攻击井冈山是从1月26日开始的。首先受攻击的是八面山和黄洋界。
湘军的火力很猛,猛烈的炮轰使许多工事被炸塌;继而是赣军对桐木岭的攻击。
不过,我军指战员英雄厮杀,凭借险要地形屡挫进攻之敌,经过三天的激烈战斗,敌人无法拿下一个哨口。
攻击黄洋界的是王捷俊第14旅的两个团。这两个团驻扎在源头和腰子坑,进攻的方法和上次陈纪良团的进攻相似,接连不断的炮轰、接连不断的敢死队冲锋依然无法接近哨口;

黄洋界
以后由赣军白天攻击改为夜袭,仍然不能奏效,伤亡却达到380多人。
其他四个哨口也同时受到了攻击。和在黄洋界一样,敌仍然无法接近哨口。战场指挥者欲把攻击改成围困,但何键的总指挥部不允,严令进攻。
王捷俊羌计可施,恰有个小地主来求见,他说:硬攻黄洋界不是办法,应该找一个熟悉山路的人,从山丛中绕过黄洋界哨口,翻过去就是上井,只是山高路险,过不了大部队。
王捷俊两眼一亮,他忽然想到了魏将邓艾阴平渡险直取汉中腹地的故事。逢山必有路。他相信这个办法能够成功。他问这个地主能找到什么人,只要成功,不吝重赏。
这个小地主引来了一个身体瘦弱、面黄肌瘦的无赖,名字叫陈开恩。
这烟瘾极重的流氓无赖陈开恩,怎么会知道这条小路呢?
原来,陈开恩早年在井冈山以捕捉“石拐”(石蛙或石鸡)为生,对山中道路了如指掌,又在袁王麾下的农民自卫军干过事,对井冈山根据地的布局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后来,井冈山被敌人封锁,粮食短缺,陈开恩当时染上了烟瘾,又受不了革命队伍的艰苦生活,于是擅自离队,当起了无赖游民。
王捷俊一见这个叛徒像瘦猴似的,就失去了信心,但又转念:既然敢来,自然会有门道,敢于骗军人的只能自己倒霉。
“我把老总的人带过去,能给多少赏钱?”
“大洋50!”王捷俊笑笑,“若是带不过去呢?”
“长官可以砍我的脑袋!”
“那很好,我可以先付你25,那一半等我拿下黄洋界再给你!”
“可以,只是先给我二两烟土就行!”
王捷俊认为不妨一试,他派旅部特务营轻装跟着这个曾当过猎人而染上大烟瘾的流氓进入丛林。

部队沿着一条蛇形小路单兵跟进。先是进入一道峡谷,而后沿着山溪一侧向上攀登。
山阴处有很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彩。灌木丛生的山脊一个比一个高耸。而后又走下深谷。弯曲的山沟里到处是磐石和碎砾堆。
敌兵们真正体会到了向导的重要:不是山间无路,可怕的是迷路。他们很怕这个带路人把他们领进绝境。如果此处埋伏着一支红军,他们必死无疑。
特务营营长是个机警的人,他亲自跟在这个带路人的身后,谨防他的异常举动。
没有出现任何意外。他们翻过一个高峰,眼前出现了一块平坡,这就是黄洋界右侧的金狮面。那个无赖向前一指,说沿着这条小溪边走过去就是小井村了。
敌营长举起望远镜,小井的房屋历历在目。在一片低洼的稻田旁有一排杉木二层楼房,那就是红军医院。

小井医院遗址
他还看见有女兵在稻田边的小溪水里洗涤衣物。小井村一片宁静,似乎没有任何部队驻扎。
而从小井向上,便有一条山道通往黄洋界哨口。
“啊,真是太好啦!”敌营长满心喜悦,脸放红光,“这是两个团的伤亡也达不到的地方,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
此时已是下午2时,敌营长召集三个连长研究行动计划。有人主张绕过小井,直接从背后袭击黄洋界哨口。
有人主张先占领小井,而后派人回旅部报告,与正面攻黄洋界的部队配合岀击。
敌营长决定两个连进占小井,一个连堵住黄洋界通小井的道路,防止黄洋界守军回援。
由于对付敌军层层围困和全面进攻,部队和赤卫队几乎全在第一线苦战,小井除了130多名重伤员和10多名医护人员外,几乎空无一人。

当敌人沿着小溪成战斗队形向小井扑来时,洗衣的女护士忽然惊呆了。她们不知道这股敌人是从哪里过来的。
当她们回过神来时,敌人已经近在尺咫。她们不顾一切地边喊边跑,敌人向她们开枪射击,并开始包围医院。
其实,医院是无须包围的。这里没有武器,所有的武器都已经交给了赤卫队上了火线。
这里也没有人奔逃,因为轻伤员也都上了前方,只有一些不能动的或是拄拐而行的重伤员,此外就是炊事员和医护人员了。
许多伤员用木拐和石块与敌人搏斗,都牺牲在敌人的刺刀之下。
其他伤员和失去抵抗力的医护人员全被驱赶到小河边的冰封雪冻的稻田里,五挺机架在他们面前,凡是投降的可以免死。
但是,敌人听到的是怒骂和“共产党万岁”、“红军万岁”、“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口号声。

敌人为了争取时间,不想等待下去,便下令开枪。五挺机枪同时开火,所有伤员和医护人员全都躺在血泊里。这是最为惨烈悲壮的一幕。
敌营长带领部队从背后向黄洋界哨口发动了攻击。
无疑,敌人先去袭击小井医院是个小小的失算。激烈的枪声使黄洋界的守卫者震骇莫名,从小井逃出的两名炊事员报告了多名敌人已经攻占了小井的消息。
红5军第1大队大队长李灿和第32团1连连长徐彦刚紧急磋商应急的办法。除了分兵抵御无计可施。
李灿率第1大队200余人急忙堵住从小井袭来的敌人,留徐彦刚1连守卫哨口。这自然是临时应急。在敌人两面夹击下,要守住哨口已是万难。
李灿的决断是正确的。第1大队截住了敌人的特务营,当即予以猛烈的迎头痛击。
此时,彭德怀正带着警卫排和第4大队到各哨口巡查。他突然得知敌人占领了小井,便急切赶来救援黄洋界哨口,正好与李灿大队形成对敌特务营的夹击。

敌特务营损失惨重。但是,小胜已经无补于大局。敌特务营的另一个连从背后袭击了黄洋界哨口,王捷俊的一个团也从正面发动了猛烈的攻击。
徐彦刚的一个连无法应付腹背受敌的局面,伤亡过半,只好撤岀战斗。
黄洋界失守对井冈山的守卫者来说是一个严重的打击,甚至可以说这决定了井冈山的命运。凡是得到这个消息的人无不震惊。
就是连素无所畏的彭德怀也忧心如焚地哀叹:“太糟糕了!真是太糟糕了!”
彭德怀脸色阴沉,目光凝定地注视着阴沉的天空,紧抿着丰厚的双唇,一时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应付这突然的事变。此时,他还不知道这样大的突变仅仅是出于一个叛徒的贪婪!
“军长,”陈毅安语气悲凄,提醒彭德怀说,“看来,井冈山是无法守了,只能和敌人打游击。”
“我们到大井去。局面太严重也太复杂了,我们见了王佐同志再商定吧!”

陈毅安
到达大井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随便吃了几口饭,就开会研究。军委委员们无法凑齐,与会者只有朱德、彭德怀、王佐、何长工、陈毅安和龙超清等人。
彭德怀声冷字重地说:“现在可以说是十万火急!我先说一个意见,不同意的可以提出来。”
“第一,在4军下山之后,5军军委曾讨论过应急措施。万一五大哨口被攻破,主力部队是无法在哨口内与强敌硬拼的。那就突围,取道遂川开往赣南,与4军会合。”
“第二,井冈山可以说是失守,但不是丢失。有王佐同志的32团在,井冈山就永远不会丢失!”
王佐被彭德怀这几句话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立即表态说:“5军放心地下山吧!有我王佐在,井冈山就在。请彭军长见到毛委员的时候转告他,说我王佐等着他回来!”
“我相信王团长的话。32团和当地群众对付敌人是有办法的,只是要非常非常艰苦!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彭德怀对何长工和龙超清说:“5军一走,那80多名伤员就留给你们了。请你们多多照应,尤其是张子清参谋长,你们要特别照看。”
“特委的委员们也来不及见面了,5军必须今夜就走!”
“再急也不能那样急啊!”王佐说,“许多部队还在哨口上呢!”
“不急不行!黄洋界失守,其他哨口一抽部队,敌人马上就会跟上来。毛泽东同志有句常说的话,叫花子打狗,边打边走!现在情况可不成,一旦叫敌人咬住,就变得走不利落了。”
“现在不是一条狗咬你,而是几条狗同时扑上来,或是轮番跟追,或是前堵后追,弄不好就摆脱不掉了。”
彭德怀说到这里忽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拉住王佐:“王佐同志啊,守卫井冈山的担子放在你的肩上了!"
王佐冲动地抱住彭德怀,哀哀痛哭着说:“彭军长,就冲你这一句话,我王佐即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了!”

彭德怀向各哨口发岀紧急通知,部队以最快速度向小行州集中,当夜就岀山。
王佐派侦察队长朱持柳带几个最熟悉山路的队员送行。第二天早上,部队赶到黄坑。这里离大汾只有三里。前卫与敌人遭遇,一阵猛冲猛打,硬闯了过去。
这次遭遇战,红军伤亡不大,但暴露了红军行进的方向。因此,接下来沿途都有敌军拦截。
经过几次冲杀,红军付出近百人伤亡的代价,总算摆脱了敌人的跟追,但后勤机关、伤员、辎重却都被迫抛弃了。
红5军所剩的400余人经赣南上犹、崇义,于2月9日到达大余,未找到红4军的行踪。
到3月初,红5军抵达兴国莲塘时,就只剩下300多人了。为了筹备粮款,部队决定打下于都。由于岀敌不意,取得消灭一个营的正规部队和一个靖卫团的胜利。
在地方党的协助下,为了轻装,彭德怀把受伤的滕代远和其他重伤员留在这里,指挥部队继续远行。

这时,从敌报上才知道“会剿”井冈山的敌军已经回防——湘、桂、粤军阀间矛盾又起,敌军无力跟追红军。
彭德怀借此又打下安远县城,在这里筹粮筹款,解决了一部分夏装。
在闽西游击的红4军接到赣南特委的通知,挥戈东指,在4月1日到达瑞金与红5军会合。在此,红4军和红5军进行了混编。红5军编为红4军第5纵队。
前委在4月3日收到了中央2月来信。同时得知,何长工等仍在领导着井冈山地区的斗争。
前委在于都召开前委扩大会,赣南特委负责人和中央军事部的罗寿男参加了会议。
鉴于蒋、桂军阀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会剿”井冈山的正规军已经调走,只有各县地主武装,会议决定派一部红军再回井冈山,以便与赣南、闽西革命根据地遥相呼应。
会议同意了彭德怀提出的红5军仍回井冈山的要求。

彭德怀日夜兼程向井冈山挺进,于4月底到达遂川,在黄坳击溃了肖家璧的靖卫团,胜利抵达茨坪。
井冈山人民扶老携幼欢迎红5军重回井冈山,王佐、何长工、陈正人、李灿等在茨坪李家祠与彭相聚。举目四望,到处是断壁残垣,自然是悲喜交集感慨万端。
红5军撤出后,敌人对井冈山大肆烧杀,茨坪区烟火腾腾七昼夜,烧了2574间房屋,仅茨坪村就杀了100多人,大小五井120多户人家杀绝了69户。
王佐一直带着第32团的余部借着熟悉地形的优势,用游击方式打击敌人,保护躲进深山的妇女和儿童,并且不时袭击地主武装。
在敌人正规军大部撤走后,反动地主武装主要有遂川肖家璧、永新尹豪民、宁冈肖振光,还有酃县的贾少棣。
为了便于作战,王佐把留井冈山的部队编为湘赣边界红军独立第1团,王佐任团长,李灿任副团长,下设1营和2营,由王佐、李灿分兼营长。

1营以井冈山为依托与敌人周旋,2营则以九陇山为依托在永新、宁冈、茶陵边界活动。
红5军回到井冈山后的第三天,便在茨坪召开了大小五井和茨坪的群众大会,宣布红5军回井冈山后,要继续开展井冈山的斗争,发展井冈山的经济,让群众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红5军将从敌人手里缴来的一部分银元分发给群众。
5月上旬,为了加强边界地方武装力量的领导,边界特委决定把王佐的独立第1团编入红5军,番号为第6纵队,王佐任纵队司令员,何长工任纵队党代表。
5月10日,边界特委在宁冈古城召开了第四次执委扩大会,制订了湘赣边界游击政纲。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一
红5军将以永新、宁冈、莲花、茶陵四县为中心,开展遂川、万安、泰和、安福、吉安、萍乡、万载、攸县、鄱县、桂东等地的游击战争,打击敌人,扩大革命根据地。

就在宣布这个计划的时候,赣敌又派两个团的兵力入侵宁冈。红5军退至鄱县,又得知茶陵、遂川敌人来拦击。
彭德怀率红5军突然攻击桂东、桂阳。这种忽东忽西的急袭战法常出敌意料,而且缴获颇丰。
为了摆脱敌人跟追,红5军从湘南突然进入粤北,在攻打广东的仁化之后,又逼近广东北部重镇韶关,而后打开了南雄。
在这里休整了10天,把南雄缴获的枪支全部装备了王佐的第6纵队。这次岀击湘南、粤北,使王佐大开眼界。
到了6月下旬,红5军带着丰厚的缴获又突然杀回井冈山,接连攻克了遂川、宁冈县城。
彭德怀并未固守井冈山区等敌来攻,而是主动进攻安福。由于情报不确,误认为敌人只有一个营,实际上却是一个团,再加永新莲花敌人从侧后出击,红5军被迫撤回永新西区。

这次行动未能成功,红5军参谋长刘之至和第4纵队司令员贺国中阵亡,第5纵队司令员李灿负伤。但是,安福战斗影响很大,它鼓舞了红军斗志,使敌人惶惶不安。
至此,井冈山地区虽然战斗不断,但无大的变化,进入了相对稳定的时期。
1957年,毛泽东在建国后第一次视察南昌,并主持召开处理人民内部矛盾座谈会。
在座谈会上,毛泽东幽默地说:“30年前,我在井冈山当山大王,蒋介石派几万大军围剿我们,我跟他属于敌我矛盾,得拼个你死我活。”
“怎么打破他的重兵围剿,我和前委同志们看法很不一致,还拍过桌子,这属于人民内部矛盾。”
讲完后,毛泽东顺便指向陪同视察的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陈正人:“顶着国民党几万人守住井冈山,他是有功的。”又问:“出卖井冈山的那个叛徒,抓到了吗?”
陈正人回答:“5军返回井冈山后就抓到了,开了公审大会,把他当众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