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慕桃花,七岁那年,被阿爹卖给了温家大郎做妾。那时的他,已然有了一儿一女。
往后的几年里,我看着温家大郎与大夫人恩爱和睦,又亲眼见证他起兵造反失败,整个温家遭遇抄家灭族之祸。
在温家大厦将倾的危急时刻,大夫人偷偷用大姑娘的命换了我一命,让我带着痴傻的大公子活下去。
1
“快走快走!”
“一定要活下去!”
漫天火光中,曾经辉煌一时的宁国公府彻底败落。温大人因造反被赐车裂之刑,大夫人搂着大姑娘,渐渐消失在火海之中。
我紧紧牵着大公子的手,被黑衣人带出了宁国公府。泪眼模糊间,我看到大姑娘那充满恨意的眼神,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我,慕桃花,只因生得好看,七岁就被阿爹卖给温家大郎君做妾。阿爹把我卖掉后,便和阿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独自一人留在温家,起初根本不明白妾是什么意思。
随着年岁渐长,我才知道,妾就是小老婆,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不过温家人都很好,温大人牵着我的手,把我交到了大夫人手中,温柔地说:“桃花别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大夫人也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和温家大姑娘住在一起。
温家世袭爵位,但家中人口并不多。温大人的二弟温二爷常年驻守边关,很少回家。温大人和大夫人育有一子一女。
大姑娘比我稍大一些,平日里最喜欢和我谈天说地,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总会想着我。只是她和我一样,都很少出门。
而大公子天生体弱多病,从娘胎里就带了弱病,大姑娘总说他傻。但我觉得大公子一点都不傻,只是比别人反应慢一些。而且,就是这样反应慢的大公子,读书都比我聪明。
书名【温府劫后生】,内容来自 「纸糊」。2
我在府中做了七年的妾,温大人却很少见我,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大夫人转达,不过基本也没什么大事。
温府的下人不叫我慕姨娘,而是称我慕姑娘。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在宁国公府抱着这个姨娘的空壳子过一辈子,可温大人却突然造反了。
等消息传到宁国公府时,已经是温大人造反失败的消息。虽然温大人造反失败时就被就地诛杀,但圣上还是赐了他尸体车裂之刑,还鞭尸三百下。
大夫人听到圣旨时,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差点没站稳。我眼疾手快,赶忙抓住她的胳膊,这才扶住了她。
大夫人让我看着大公子,然后去书房写了一张小纸条,挂在了鸽子腿上。
第二日夜间,府中来了许多金刀卫,他们二话不说,见人就抹脖子,四处燃起大火,整个宁国公府陷入一片火海。
大夫人带着我们三个藏进了密室。身旁的大姑娘害怕得大哭不止,小脸憋得通红,还犯了心悸之症。
我急忙给大姑娘搓着手,安慰着她,又掏出药瓶,给她喂了两颗药丸。
大姑娘的眼睛早已哭肿,嘴里的话断断续续:“阿娘,阿爹为什么要谋反啊?为什么?”
“都怪阿爹!”
“我不想死。”
大姑娘越哭越喘不上气,大夫人心疼地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几颗糖,递给我、大姑娘和大公子。
我接过糖咽了下去,却一点都不甜,有一股涩涩的味道,喉咙痒痒的,很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密室的门突然开了,一群黑衣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人十分恭敬地对大夫人说:“夫人,我家老爷让我接大公子和大姑娘走。”
大夫人对着黑衣人跪地磕头,行了一个大礼表示感谢,然后立刻把我和大公子推了出去,咽下眼泪,哽咽着说道:“这是时仪和时淼,劳烦先生了。”
我和大姑娘立刻明白了大夫人的意思,她是想让我活下去。大姑娘拼命摇头,喉咙里却只能挤出嘶哑的声音,她用手在空中胡乱比画着,似乎想告诉那些人她才是温家大姑娘温时仪。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大夫人按下大姑娘的手,把她搂入怀中,狠下心说道:“快走吧!”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好,这些年大夫人和大姑娘对我很好。有一次我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是大夫人守了我一夜,不停地给我喂药、擦洗身子。
春日里,大夫人教我和大姑娘一起酿桃花酒、做桃花饼;夏日里,带我们一起采集荷露煎茶;秋日里,和我们一起晒花磨粉;冬日里,我们围在暖炉旁一起烤果子。
我想阿爹的时候,大姑娘会捏着我脸上的肉说:“把我阿爹分给你不就好了?”
大姑娘他们都是顶好的人,我怎么能代替大姑娘活下去呢,肯定不行。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那颗糖的缘故,我们的喉咙都像是被粘住了,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比画。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大姑娘,拼命地想告诉黑衣人我不是。
黑衣人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疑惑地看向大夫人。大夫人见状,表现得很为难,搂着大姑娘对黑衣人说:“这是应淮的妾室,年纪和时仪差不多,两个人关系好得很,时仪应该是不舍得她。”
大夫人咬了咬唇,略带恳求地问:“不知道先生是否方便多带一个人走?”
黑衣人皱着眉,略作思考后说不行:“我家老爷只说带两个人。”便冷声拒绝了大夫人。
大夫人眼中满是苦涩,也没有强求,把大姑娘搂得更紧了,然后催促着黑衣人带我们离开。我拼命地想抓住大姑娘的手,却被黑衣人粗暴地扯开,他们带着我和大公子冲了出去。
临行前,大夫人眼含热泪对我说:“快走快走!”
“一定要活下去!”
“别忘了去西京找应池!”
大夫人说完这几句话就放声大哭,而大姑娘刚想扑过来,就被大夫人紧紧抱住。我看着大姑娘越来越怨恨的眼神,也想告诉黑衣人真相,可是我说不出来。
黑衣人把我和大公子丢在京外就走了。
书名【温府劫后生】,内容来自 「纸糊」。3
四周一片漆黑,我不认路,也说不出话,只能追上去求黑衣人,我跪在地上,求他回去救大夫人和大姑娘。
见黑衣人不为所动,我跪在地上使劲儿地给他磕头,很快就磕烂了皮,渗出血来。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是温大姑娘。我们老爷本来也没想救温大姑娘出来,若不是多年的兄弟之情,老爷不会派我们跑这一趟。老爷只想救温大公子一个人。”
原来,黑衣人是大姑娘的夫家徐家老爷派来的。徐家靠做兵器发家,在晋阳有好几块铜矿,在江湖上也有些人脉。
大姑娘和徐家大郎从小就定了亲,只不过两家离得不算近,这些年联系也少了。温家出事后,大夫人立刻给徐老爷写信,求他带走大姑娘和大公子。
徐老爷虽然和温大人关系好,拼命救出了大公子,但却不想救大姑娘出来,因为他不想认下那门婚事了,害怕牵扯到徐家。
所以黑衣人在知道我不是大姑娘后,还是把我带了出来,把大姑娘留在那里,将错就错下去。
黑衣人给我留了一包碎银子,然后蹲下来扶起我,对我说:“小娘子,带着你家大公子活下去吧,别回京城了,我们老爷已经仁至义尽了。”
说完,黑衣人真的走了。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和手中的碎银子,朝着宁国公府磕了一个头,然后牵着大公子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大公子今年才十岁,比其他同龄人反应慢很多,在家的时候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既然大夫人把大公子交给了我,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也算报答大夫人的恩情。
4
过了一天一夜,我的嗓子终于能说话了。我在附近的农庄租了一间小房子,跟农妇说大公子是我阿弟,家乡遭了蝗灾,是进京投靠亲戚的。
农妇很热心肠,主动帮我看着大公子,而我则趁机去京城看看宁国公府。因为我常年待在宁国公的后宅,阿爹也不是在京城把我卖掉的,所以京城中很少有人认得我。
我赶到宁国公府时,那里早已烧成了废墟,外面有重兵把守,只要有人靠近半步,就有金刀卫过来赶人。
我想向街边的人打听情况,刚一开口,好心的大娘就连忙用手比画,示意我小声点:“这宁国公造反可是大忌,若是被金刀卫听到会挨板子的!”
“不过宁国公怎么会去造反呢?”
温大人怎么会造反?这个问题我一路上都在想,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圣上对温家不薄,温大人又是个文臣,怎么会造反呢?
我带着这个问题回到农妇家时,天已经黑了。农妇招呼着我,然后端出一碗野菜糊糊给我:“小娘子,你家阿弟一整日没吃饭了,连话都不说,可是病了?”
听农妇这样说,我端着野菜糊糊进了房间。大公子正抱着身子缩在墙角,眼尾都哭红了,他吸着鼻子,抽抽搭搭地哭着。
见我来了,他十分抗拒我的靠近,过了两三天,大公子反应再慢,也想明白了,温家没了。
我想安慰大公子,可他甩开我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我,手中的菜碗啪的一声摔碎了。
大公子眼里蓄满泪水,红着眼瞪着我,和大姑娘最后看我的眼神一模一样。我知道他是怪我,在他心里,肯定怨恨我顶替了大姑娘的位置。如果不是我,也许活下来的就是大姑娘。
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嘴角微微动了动,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我去外面又给大公子弄了一些清淡的吃食,可他看都没看,把头埋在了被子里面。
我叹口气走到大公子床边,对他说:“大公子,听阿婶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饿坏了身子可不行。若是夫人还在,肯定会心疼的。现在温家除了二爷就只剩你自己了,更应该好好活着。”
大公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从被子里传来低声的啜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
农妇听见声音,善意地来门外询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我推开门,只说是大公子想家才哭,谢过了农妇的关心。
然后我掏出一小块碎银子给农妇,托她照顾几天大公子,农妇很热心肠,说什么也不要,还是我硬塞给她才勉强收下。
而后我借口向她打听:“阿婶,你可知何时有上西京的车队吗?”
农户一听我这样说,立刻警觉起来,松开挽着我的手,严肃地说:“小娘子,西京是温家那个反贼的地盘,你怎么想起来打听这个事情?”
看农户反应这么大,我自知粗心大意,连忙解释:“我听人说我亲戚跟着商队去西京做生意去了,所以才想着去西京。”
“温家怎么会造反?”
西京位于大梁的西北,早年因为异族南下入侵,西京十六州被割让给异族。温家二爷自小从军,能征善战,和许多老将与异族打了不下上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这才收回西京。
圣上大喜,封温二爷为镇远大将军,执掌西京十六州的大小事务,有先斩后奏之权。后来温二爷又打通了西京与西域的通商之路,大梁的商人也跟着与西域的胡商有了生意往来,西京是一个重要的中转站点。
所以跟着商队去西京做生意也是常见的事情。只不过温大人出事,不知道圣上是如何处置温二爷的。在外面没人敢随便谈论温家的事情,但关起门来如何说我就不知道了。
农妇听我这样说,神色才略有缓和,四下瞅了几眼,压低声音对我说:“听说西京的那个马上就要自立为王了,圣上大怒,哪还有什么去西京的车队啊!看样子马上就要打仗了,小娘子你还是别乱打听了,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可以投靠吧。”
农妇说完,我向她道了声谢。
转身关上门,我看到大公子已经坐了起来,见我过去,他又立马睡下,用被子盖着脸。我给他掖了掖被子,对他说:“要是吃不下今天就不吃了。但是大公子,从明日开始我们就要打起精神了,去西京找二爷这条路看起来很是难走呢。”
说完,我吹灭了煤油灯,打起地铺睡觉。
5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大公子托付给农妇,然后出门去了大街。大街上人来人往,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我没多停留,而是走向几个小乞丐。
阿爹还没卖掉我时,他是老乞丐,我和阿弟是小乞丐。乞丐这一行,消息最灵通,只要给钱就能打探到很多消息。
我蹲在一个小乞丐面前,掏出几个铜板。小乞丐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我,就要给我磕头,我打断了他,问了他一些出京的路和乱葬岗在哪等问题。
小乞丐见有钱,十分爽快地用树枝在地上比画着京城的各条要道,然后又给我指了指去乱葬岗的路。
打听明白这些问题后,我把铜板交到小乞丐手中,就要去乱葬岗。刚走没几步,我就感觉有人一直跟着我,等我回头看时,那个人就突然消失了。
所以到前面巷子口拐角时,我故意躲了起来,那个人没看见我,疑惑地抓了抓后脑。而我从他后面跳出来,用小木棍戳了戳他的肩膀。
他转过身来,我才发现他身形不大,年纪似乎比我还小,身上脏兮兮的。被我发现后,他一点也不慌,只是不屑地瞟了我一眼,对我说:“你真傻!你阿弟都要被人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呢。”
听他这样说,我顾不得出城,立刻往农妇那里赶,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要第一时间见到大公子,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看我立刻往回跑,手指搭在唇上吹了个口哨叫住我:“我带你走近路!”
我有些怀疑,害怕他是骗子,不敢跟着他。
“你要是沿原路回去,你阿弟都要被那个婆娘埋进坑里给人配阴婚了!”
听他这样说,我也顾不得多想了,只能跟在他后面跑回去。
在抄近道跑回去的路上,我听石头说,原来我借住的那个农户是专门给人配阴婚的虔婆。附近庄子上一位姓王的姑娘早夭,家里人就想着给那个王姑娘配阴婚,好不让她在人世上白走一番。
而农妇早就起了这个心思,看到大公子生得白净又不言语,我对她又很信任,把大公子托付给她,所以便趁着我不在和王家定了日子。
等我赶到时,大公子已经被他们钉入棺材里面,准备活埋。
我环顾四周,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砖,直接砸到那个人的后背,闯了进去,大声说:“你们干什么!我阿弟还活着,你们一群丧尽天良的东西竟然想要活埋他!”
说着,我从他们手中抢过铁锹,开始撬开棺材上的钉子,石头也七手八脚地帮我一起撬。
王家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质问那农妇:“陈婆子,你不是说跟人家商量好了吗?”
农妇也没想到我会回来,本想趁着我不在,一不做二不休先埋了大公子,等我回来时木已成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如今只能梗着脖子说:“是说好了的,里面的小郎君快不行了才说给姑娘凑成一对的,这丫头是个疯子,从小脑子不好。”
说着,她使劲地拽我。不过我从小力气就大,直接用头撞开了农妇,对王家人说:“王老爷您别听她胡说,我和阿弟本是上京投亲,借宿在她那里的。没想到这婆子趁着我不在竟然打起了我阿弟的主意。我阿弟这些天受了刺激,反应慢些,但活得好好的。若是王姑娘地下有知,也不想家人为了给她找夫婿白害了一条人命。这是造孽的事情啊!”
王家人面面相觑,觉得晦气。王老爷给了农妇一脚,让人帮着我打开了棺材。
大公子的脸憋得青紫,强睁开眼睛,我和石头立马把人扶了出来透气。
我们连连对王家老爷表示感谢后,我快步背着大公子离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前方有个破庙,我们终于停了下来。
大公子躺在草堆上,一直昏昏沉沉的,紧皱着眉,连睡梦中都在流着泪,嘴里还喊着:“阿姐阿姐……”
我用手摸了摸大公子的额头,有些发烫,又看了看四周,天色已经黑了,外面下着稀稀拉拉的小雨,不知道去哪里寻大夫。
书名【温府劫后生】,内容来自 「纸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