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琴,今年五十四岁,中师毕业。
家在一个小县城边上的乡村,是那种一眼望尽头的村子,房子挨得不算紧,家家户户门前种着几棵老槐树和几畦菜地。
早些年我在镇上的小学教书,后来因为身体不好,提前退了休。
现在靠着每个月两千多的退休金过日子,还算能自给自足。
我年轻那会儿,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女秀才”。当年考上中师那阵,整个村子都沸腾了,谁家姑娘能跳出农门,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妈骄傲得不行,逢人就说:“我家琴儿有出息,是吃国家饭的了。”
可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的命运却并没有因为这份“出息”而改变太多。
那年我22岁,刚刚从师范毕业,在家等分配。正是那年夏天,我母亲和我的小姑,带我去镇上‘吃早点’,一顿豆浆油条之后,我的人生就被定了下来。
说是吃早点,实则是去相亲。
那天回来后,我母亲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说:“琴儿啊,人家小徐家条件不错,父母做点小生意,儿子也在镇上当司机,虽说没你文凭高,但人老实能过日子。”
我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早点摊”上的那个男人,就是我未来的丈夫。
我没有答应,但也没拒绝。
那时候的女孩子,尤其是农村出来的,似乎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很多重要的决定,总是在长辈的一句话中,被轻轻地带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在炕上辗转反侧,想着那男人说话时眼神躲闪,穿着一双破旧的解放鞋——我承认,我并不喜欢他。
但后来我还是嫁了,嫁给了那个“早点摊”上的男人,徐建军。
我和徐建军的婚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连像样的婚纱都没有,就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那天我站在村头的土路上,看着远处的红布横幅和几条鞭炮纸,心里空落落的,一点喜悦都没有。
婚后我搬去了镇上,住在徐家那间两层的旧楼房里。
他父母在楼下开了个小五金店,生意说不上好,但也能维持日常开销。
婆婆是个精明的女人,说话直来直去,从来不绕弯子。
她第一天见我就说:“你是个老师,咱家高攀了,但你要知道,进了这个门,咱就是一家人,哪怕你读了书,也得孝顺公婆,干家务。”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酸涩。 我以为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没想到命运早已在早餐摊上被决定了。
结婚第一年,我怀孕了,婆婆高兴坏了,天天给我炖鸡汤、熬粥。
那会儿我还没分配到学校,只能帮他们店里看看铺子。
怀孕五个月那天,我在店里坐得腰酸背痛,徐建军却在后面打麻将。
我喊他来帮个忙,他竟然回我一句:“你不是老师吗?
这点事都做不了?”我当时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孩子出生是个女儿,婆婆脸色立刻从喜悦变成了失落。她嘴上不说什么,但在我月子里,她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儿孙满堂”在她心里,就是“儿子”多才算。
女儿小慧一岁时,我终于被分配到镇上的小学任教,那是我这几年里第一次感到自己还有点价值。
可惜,教书归教书,家里的事一样不能落下。
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饭、打扫、送孩子,然后骑车去学校上课。
晚上回来还得做家务,辅导孩子。
徐建军呢?
他依旧是早出晚归,偶尔回来还喝得醉醺醺的。
我不止一次和他吵过。
他第一次出轨,是在女儿三岁那年。
那天我偶然翻到他手机,看见他和一个女人的暧昧短信。
我问他,他不认,说那是客户开玩笑。
我气把手机摔了。
他竟然扬手打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惧——原来婚姻,不仅不能带来安全感,反而让人身陷牢笼。
我一度想离婚,可一想到小慧,我又咬牙忍下了。母亲知道后只说了一句:“女人嘛,嫁了人就得过日子,忍忍就过去了。”
忍啊,忍了十几年。徐建军的生意时好时坏,后来干脆不干了,天天窝在家里打牌。孩子上初中了,我一个人教书、养家、伺候公婆、照顾孩子,活得像个陀螺。
我最痛的一次,是小慧高考前夕。那年她成绩不理想,情绪低落。我鼓励她:“没事,失败一次不算什么,妈陪你复读。”结果徐建军却说:“要复读你出钱,我不掏一分。”我听了这话,心彻底凉了。
小慧考上了一个普通的大专,我依旧高兴,起早贪黑打了半年补课班,只为供她读书。可她毕业那年,突然告诉我她要结婚,对方是她打工时认识的一个男孩,没多少文化,也没正式工作。
我劝她再考虑考虑,她却说:“妈,我不想像你一样,读那么多书,最后还是过得那么苦。”
我哭了。不是因为她要嫁人,而是因为她看不起我这段婚姻,她知道我受了多少委屈。
我曾为了她,忍辱负重、隐忍多年,可她最终,却没有理解我。
如今我一个人住在老屋里,徐建军早在五年前就和一个外地女人跑了,小慧也嫁去了外地,平时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我不埋怨他们,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常常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想起那年夏天的早点摊,想起那个穿着解放鞋、低着头的男人,想起母亲和小姑那句轻描淡写的“人不错,能过日子”。
命运就是这样,一旦被人代替你做了选择,你便很难再掌控它的方向。
我不恨母亲,也不怪小姑,更不怨那个早点摊,只是有时候会想,如果那天我没有点头,如果那天我说“不”,是不是我的人生会不一样?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那些被安排的人生,就像一碗早已端上的豆浆油条,不管你喜不喜欢,终究还是得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