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巷口的青砖时,总能望见王叔支起煎饼摊。铁鏊子腾起的热气里,依稀晃着二十年前那抹胭脂红——他披着虞姬的霞帔在台上旋身,水袖抛出的弧线坠着戏台顶棚积年的灰尘。那夜的掌声像骤雨打在琉璃瓦上,可他卸妆时却哼着不成调的梆子戏,将缀满亮片的头面仔细收进斑驳的红木箱,"唱戏时我是角儿,烙饼时我是铲儿。"油星子溅在粗布围裙上,开出细碎的金花。我忽然看见老舍笔下腌咸菜的玉牌,在烟火气里褪成青石板的纹路。

阿琳寄来的明信片沾着山雾。照片里她持竹帚立于银杏树下,金黄的落叶在僧袍上织就袈裟。想起那年她落水时,手机屏幕在溪底泛着幽蓝的光,三百条未读消息如同沉在钱塘江底的铁券。而今她写道:"晨钟惊散流云,才发现扫帚划过的弧线,比KPI折线图更接近生命的年轮,西湖水总让我想起某位法师的墨迹。三潭印月的灯笼影里,阿琳曾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追赶末班地铁,此刻却在晨课诵经声中,看自己的倒影被游鱼衔成碎片。寒山与拾得的问答,原来早已刻在飞来峰的岩壁上。

终南山的溪水漫过老周的竹篮,水珠坠成断续的银链。他总在暮霭里重复这个动作,青苔顺着篾条游走,织出流动的年轮。"你看这竹隙间的光,比盛满的水更剔透。"山风掠过他霜白的鬓角,恍惚间竟似庄子垂钓濮水时扬起的衣袂,夜半翻书,陈继儒的句子落在砚台边:"游鱼不知水托其身,流水不觉鱼游其里。"忽见白石老人画中的虾须刺破宣纸,在月光里轻轻颤动。钱钟书说的那只母鸡,大约正在星空下梳理羽毛,不在意黎明时分会落下几枚温热的卵。

戏台拆作柴火的那天,王叔用妆笔在梁木上题了句戏词。煎饼鏊子腾起的热气里,那抹朱砂红渐渐淡成天边的晚霞。原来真正的帷幕从不落下,只是化作炊烟,散入万家灯火的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