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坠地时分,我踏碎了栖霞山麓的枫叶。暮色将金陵城洇成青灰色水墨时,总有人躲在梧桐影里吹埙。声如裂帛,却又似秋蝉饮露,教人想起二十年前夫子庙前卖唱的白衫书生。
檐角铁马叮咚作响,惊醒了栖在飞檐上的月。他总爱站在图书馆西翼的落地窗前,看碎银般的月光在砚湖水面跳踢踏舞。"像不像当年未名湖畔的萤火虫?"她裹着薄荷味的晚风撞进他怀里,却撞见对方瞳孔里闪过的惶然。
蝉蜕还粘在香樟树皮上,夜露已爬上他的鬓角。三十年教学生涯在眼角织出的细纹,此刻正被少女指尖的温度熨烫。他忽然记起那封匿名信上的朱砂印,想起上周教师大会上飘过来的异样眼光,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
"教授在看什么?"少女将下巴搁在他肩头,发间紫丁香气息漫过鼻尖。他没敢说在看玻璃窗上重叠的倒影——他灰白的两鬓正与她乌亮的发梢缠绵,像宣纸上晕开的墨痕。更没敢说在数百米外梧桐道上徘徊的黑影,那人已连续三晚举着长焦镜头守到子夜。
第一片梧桐叶坠地时,他听见骨骼深处传来的裂响。不是老教授们常抱怨的风湿痛,而是二十年前在未名湖石舫上,听未婚妻说要留校任教时的惊痛。此刻少女的眼泪正渗进他亚麻衬衫,烫得心口发颤。
埙声不知何时变了调,掺进金属摩擦的锐响。他猛地转身,看见月光在湖面碎成千万把银剑。黑影举着相机从树丛窜出,快门声比当年批斗会上砸向恩师的砚台更响。少女的惊呼卡在喉间,他却在想今晨信箱里躺着的新聘书,火漆印上分明烙着校长的私章。
晨雾漫过世纪钟楼时,有人看见老教授独自在砚湖边烧信。灰烬里飘起半片朱砂印,被露水打湿成血色泪痕。梧桐道上新添的告示栏里,贴着某青年教师的辞职声明,落款日期是昨夜子时南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