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人这辈子啊，总有几个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
对我来说，这个选择就发生在去年夏天。
那天外头的太阳特别晒，我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眼前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土路，心里就有点犯嘀咕。
八年了，整整八年没回来过了，要不是老爹突然就住了院，我估摸着还得在城里继续飘着。
「小武，你可算回来了！」隔壁李婶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你爹这两天老念叨你呢。」
我赶紧露出个笑容，「李婶，我爹他现在咋样了？」
「前两天都还能下地走走，这两天就有点不太行了。」
李婶叹了口气，「你说你爹这人吧，倔得很，我们劝他去镇上看病，他愣是不去，说什么小毛病，怕花钱。」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发酸。
自打娘走了之后，就剩下我和老爹相依为命。
这些年我在城里打拼，一年到头也没回来几次，就知道往家里捎点钱，也不知道老爹过得咋样。
往村里走的路上，我看见不少地方都变了样子。
原来的泥巴路换成了水泥路，有些人家的房子也都盖起了楼房。
但老爹家那个院子，还是原来的模样，连门口那棵歪脖子枣树都没变。
刚推开院门，就听见屋里传来说话声。
「老柳啊，你这病得去医院好好查查。」
是村医王大爷的声音。
「哎呦，不就是有点上火嘛，开点药就成。」
老爹还是那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我站在门口，看着坐在炕上的老爹，一下子就愣住了。
八年不见，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原本黑里透红的脸膛现在蜡黄蜡黄的，头发也全白了。
「爹！」
老爹一听是我的声音，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你这孩子，咋也不提前说一声就回来了？」
王大爷看见我来了，笑呵呵地说：「来得正好，你爹这人你是知道的，我说什么他都不听，你得劝劝他去医院。」
我点点头，「王大爷，您放心，这事交给我。」
等王大爷走了，我就开始收拾屋子。
说实话，看见屋里的样子，我心里特别难受。
锅碗瓢盆都蒙了一层灰，床单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了，老爹的衣服也都皱巴巴的堆在角落里。
「爹，咱们明天就去医院。」我一边收拾一边说。
「别整那些没用的，我这不就是...」
「没啥好说的，」我打断他的话，「要是娘在天有灵，看见你这样，她得多心疼。」
一提到娘，老爹就不说话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老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
那是我上高中时候照的，娘还在的时候。
那会儿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我们仨都笑得特别开心。
第二天一早，我就扶着老爹坐上了去镇医院的班车。
车上，老爹一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呢。
到了医院，挂号、检查、化验，一套流程下来就用了大半天。
等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的手都有点抖。
「肝癌早期。」
医生推了推眼镜，「还好发现得早，现在开始治疗的话，效果应该不错。」
我站在那儿，感觉腿都有点软。
老爹倒是一脸平静，「早就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
「你早就知道？」我有点生气，「那你咋不早点说？」
「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老爹笑了笑，「再说了，你在城里工作忙，我这老骨头，也不想给你添麻烦。」
听到这话，我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有出息的儿子，在城里有份体面的工作，每个月都按时往家里寄钱。
可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特别不孝顺的儿子。
「爹，对不起...」我的声音有点哽咽。
「说啥呢，」老爹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能回来，我就特别高兴了。」
从医院出来，我就给城里的公司打了个电话，请了长假。
老爹要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得在这儿照顾他。
挂了电话，我看着老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爹，等你病好了，我就留在家里。」
「啥？」老爹愣住了，「你不是在城里...」
「城里有啥好的，」我笑着说，「咱们村现在不是搞起旅游了嘛，我看那些城里人都爱来这儿玩，我回来开个农家乐，带带你，多好。」
老爹看着我，眼圈有点红，但是嘴上还是硬梆梆的，「你可想好了，城里的工作多好。」
「想好了，」我点点头，「儿子这些年在外头飘够了，是时候回来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医院的走廊上，我和老爹肩并肩走着，影子拉得老长了 。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太容易，但是没关系，这一次，我不会再走了。
老爹住院的这段日子，我算是把咱们村子重新认识了一遍。
原来那些破破烂烂的土路都修成了水泥路，连通到了山上的果园。
村西头那片荒地现在种满了花，听说是村里搞起了观光农业。
李婶家的小儿子还开了个果酱坊，专门收购村民种的水果做成果酱，生意做得特别红火。
「小武啊，你真打算回来啦？」李婶一边给我端上自家做的果酱，一边问道。
我尝了一口，这味道还真不错，「嗯，已经决定了。」
「那敢情好啊！」李婶高兴地说，「你要是有什么打算，尽管跟婶说，咱们村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我点点头，心里也有了些想法。
这几天在医院照顾老爹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琢磨这事。
城里那些人啊，一到周末就喜欢往乡下跑，说是要体验乡村生活。
可我看他们住的那些农家乐，说实话，有点太粗糙了。
「对了，李婶，」我放下果酱碗，「咱们村那个废弃的老油坊还在不？」
「在倒是在，」李婶愣了一下，「就是都荒废好些年了，你问这个干啥？」
我笑了笑，「我想把它盘下来，改造成民宿。」
「民宿？就是让城里人来住的那种？」
「对，不过我想做得精致点。」
我掏出手机，给李婶看了些照片，「您看，就是这种风格的。」
李婶戴上老花镜，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哎呦，这也太好看了。
可是那老油坊都快塌了，得花不少钱吧？」
「是得花些钱，」我说，「不过我这些年在城里存了点，再加上跟银行贷点款，应该够了。」
从李婶家出来，我就直奔村委会去了。
村主任是跟我爹一个年纪的人，看见我来，立马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叔，我想盘下老油坊。」
我开门见山地说。
村主任眼睛一亮，「你小子可算有眼光。
那老油坊的位置可不错，背靠着山，前面就是那片花海，风景特别好。」
「那地方现在归村集体所有吧？」
「是啊，」村主任点点头，「前几年也有人想盘，就是没看到合适的方案。
你打算怎么做？」
我把自己的想法仔细说了一遍。
村主任听完，还真来了兴趣，「你这想法不错，咱们村正缺这么个项目。
这样，你把方案写出来，我帮你跟镇里说说。」
回到医院的时候，天都黑了。
老爹正坐在床上看电视，见我回来，递给我一个橘子，「今天忙啥去了？」
「去村里转了转，」我一边剥橘子一边说，「爹，我打算把老油坊改成民宿。」
老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小子，倒是有想法。
那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去过，是个好地方。」
「您觉得行吗？」
「行啊，咱们村这两年变化挺大的，就是缺个能让城里人住得舒服的地方。」
老爹说着，突然咳嗽起来。
我赶紧给他倒水，「您慢点说。」
「没事，」老爹摆摆手，「对了，你知道老油坊后面那片林子不？里头有棵老槐树，少说也有百来年了，到时候别给砍了。」
「咋会呢，」我笑着说，「那树多好啊，到时候在树下摆几张桌子，晚上可以在那儿吃饭。」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在医院和村里两头跑。
白天去老油坊那边量尺寸、画图纸，晚上回来陪老爹聊天。
老爹的病情算是稳定了，虽然还得继续治疗，但精神头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
这天早上，我正在老油坊那儿跟工程队的人说话，突然听见后面有人喊我。
「小武？真是你啊！」
我一回头，差点没认出来，「春红姐？」
春红姐是我初中同学，那会儿就长得特别好看，现在更是出落得水灵。
听说她在镇上开了家设计工作室，手艺特别好。
「听说你要把这儿改成民宿？」春红姐看着老油坊，眼睛里闪着光，「要不要我帮你设计？」
我一听这话就来了精神，「那敢情好啊！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设计师呢。」
春红姐笑了，「别人我还真不一定接，但是你这个项目，我特别感兴趣。」
我们聊了一上午，春红姐的想法跟我特别对路子。
她说要保留老油坊原来的味道，但是在细节上要做出新意。
「你看这些横梁，」春红姐指着头顶，「都是上好的老料子，咱们得好好利用起来。」
到了下午，春红姐拿出一叠图纸，「你看看这个方案怎么样？」
我翻开图纸，越看越惊喜。
春红姐不光把房间布局设计得特别合理，连那棵老槐树都利用上了，在树下设计了个玻璃房，既能遮风挡雨，又能让人感受大自然。
「春红姐，你这设计太棒了！」我由衷地说。
「行啦，」春红姐笑着收起图纸，「就冲咱们是老同学，这个项目我一定给你做好。」
晚上回到医院，我把设计图给老爹看。
老爹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了半天，「不错，真不错。
要是你娘要是在，看见你这么有出息，准得高兴。」
听到这话，我鼻子有点酸。
娘要是在该多好，她最喜欢看着院子里的花草发呆了。
「对了，」老爹突然说，「那院子里是不是得种点花？你娘在的时候，最喜欢月季了。」
我点点头，「嗯，我让春红姐在设计里加上。」
看着老爹满意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
这些年在城里，我总觉得自己在追求什么，可现在想想，真正重要的，可能就是能在家人身边，做自己想做的事。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老油坊的改造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这天一大早，我正在工地上跟工人们商量事情，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
老爹不知道怎么回事，病情突然加重了。
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就看见老爹躺在病床上，脸色难看得很。
主治医生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是化疗的副作用比较大，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小武，你先回去吧，」老爹虚弱地说，「工地那边还等着你呢。」
我摇摇头，「工地那边有春红姐帮着看着，您这儿我得守着。」
老爹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就是太...」话没说完，就又开始咳嗽。
看着老爹这样，我心里难受得很。
这些天他瘦了不少，原本结实的身板现在都有点佝偻了。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我生病，老爹都是守在我床边，一整晚都不合眼。
「爹，您记得我小时候生病，您总是守着我吗？」我一边给他削苹果，一边说。
老爹笑了，「记得，那会儿你可娇气了，发烧就哭闹，非得我抱着才肯睡。」
「现在换我守着您了。」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
老爹接过苹果，看了半天，突然说：「你娘走的时候，也是这么躺在医院里。
那时候你在城里上学，我怕影响你学习，就没告诉你。
等你放假回来，她已经...」
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苹果皮掉在地上。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娘是突然病倒的，没想到...
「对不起，爹，」我的声音有点哽咽，「要是我那时候在家就好了。」
「傻孩子，」老爹拍拍我的手，「你娘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现在看你这么有出息，她在天上肯定高兴。」
病房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呼吸机的声音。
我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主治医生，商量着要不要换个大医院继续治疗。
医生说镇医院的条件确实有限，建议我们去省城的肿瘤医院。
这事我还没跟老爹说，就先去工地那边安排事情。
春红姐正在跟工人们讨论装修的细节，看见我来了，立马迎上来。
「你爹咋样了？」
我把情况说了一遍，春红姐想了想，说：「你放心去省城，这边我帮你看着。
反正现在方案都定好了，工人们也都熟悉了，不会有问题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真是过意不去。」
「说啥呢，」春红姐白了我一眼，「咱们是什么交情？再说了，这项目我也特别喜欢，就当是为自己做呢。」
看着春红姐认真的样子，我心里一暖。
这些天跟她合作下来，发现她不光设计水平高，做事也特别靠谱。
每次我有什么想法，她总能把我说不清楚的东西，变成具体的设计方案。
「对了，」春红姐突然说，「你看这个怎么样？」
她拿出一叠新的设计图，是关于老槐树那边的改动。
原来的设计是把树下的空地都铺上石板，现在她改成了保留一圈土地，准备种些花。
「这样既保护了老树，又能让整个空间更有生机，」春红姐解释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妈妈喜欢花。」
我看着设计图，心里突然有点酸，「嗯，她最喜欢月季了。」
「那正好，」春红姐指着图上的一块地方，「这儿我们就种月季，红的白的黄的都来点，到时候开起来特别好看。」
回到医院，我把去省城的事跟老爹说了。
本以为他会推辞，没想到他想了想，就答应了。
「去就去吧，」老爹说，「反正现在有医保，花不了多少钱。」
我知道老爹是在安慰我，这些年光是买药就花了不少钱。
不过没关系，只要人在，就什么都值得。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在老爹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本日记本。
翻开一看，原来是他这些年记的账本。
每次我寄钱回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底下还写着：「小武在城里不容易，得省着点用。」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照顾老爹，其实是他一直都在操心。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坐上了去省城的车。
车子开出村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老油坊那边的脚手架，还有旁边那棵苍翠的老槐树。
「小武，」车上，老爹突然说，「等我们回来，你那民宿应该就开张了吧？」
我笑着点点头，「是啊，到时候您就是我们的常驻嘉宾。」
「那敢情好，」老爹也笑了，「我还能帮你看看门。」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老爹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可能会很艰难，但只要我们父子俩在一起，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