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饥荒时代来临，黑市上流通着一种⌈生命水⌋。
据说这种水无色无味，却能免疫感染生化病毒后带来的危害。
人们开始疯抢，一瓶生命水被拍上了几百万的天价。
我的养父母想将我卖给富商，换取他们宝贝儿子消除辐射病的机会。
富商赏我一口生命水，我却对此无动于衷。
因为末日降临前，我收到了一位神秘人发出的警告。
1
危机纪元前末年。
全国气温平均高达三十九摄氏度，太阳炙烤大地，在以农业为主的地区引发了大规模的旱灾。
我的养母张翠萍对着干裂的泥土骂骂咧咧：⌈杀千刀的老天，存心是不让俺们靠庄稼吃饭的活命咯！⌋
她话音刚落，天空飘下几滴雨点。
接着淅淅沥沥下起了倾盆大雨，而太阳却高高挂在天上。
我的养父高伟强和弟弟高成龙一听下雨了，兴奋地从屋子里跑出来。
久违的雨水让他们亢奋地在室外奔跑，高成龙胖乎乎的身子一脚踩在湿润的泥地上，溅了一身。
张翠萍看我杵在屋檐下，拉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下雨抓紧时间犁地！⌋
我将裤腿卷了上去，露出肿得吓人的脚踝：⌈刚刚下楼梯崴到了，走不了路。⌋
张翠萍翻了个白眼：⌈光吃饭不干活的小畜生，养你只会败家，还不赶紧去擦药，明天好了给我把西边那块田都耕了！⌋
我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高家夫妇年过半百却无半子，于是便产生了收养一个女孩来招子的办法。
从五岁开始，无论严寒酷暑，地里的农活都是由我包揽，而他们的宝贝儿子只会吃喝打闹。
他比我小两岁，胳膊却比我腰还粗。
吃饭时，张翠萍一个劲往高成龙碗里夹鸡蛋。
他碗里的菜堆得有小山高，而我只能吃烂掉的菜叶配隔夜的米饭。
一向吃东西狼吞虎咽的高成龙今天却异常地没动筷子，而是一直在挠身上的皮肤。
他边挠边叫唤：⌈妈，好痒，怎么这么痒！⌋
吓得张翠萍立马放下碗筷，抓起儿子水桶粗的手臂查看。
他的胳膊冒出密密麻麻的红斑，看着叫人生理不适，我瞬间胃口全无。
高伟强说：⌈是不是被田里的虫子咬了？都说了下田这种事让你姐去做就好了，你瞎凑合什么！⌋
高成龙一直哭诉着痒，又是挠手又是挠头。
张翠萍和高伟强突然也感觉自己身上到处都痒，扒开衣服一看，晒得黝黑的皮肤上同样长着密集的红斑。
张翠萍边疯狂地抓着头皮上的疹子，边骂：⌈这什么虫子，嘴可真够毒的！⌋
我沉默不语地扒饭，却留了个心眼。
因为就在太阳雨降下的一个小时前，我的老人机收到了一条短信。
⌈避世离俗，饮水思源。⌋
起初我只以为是谁发错了信息，毕竟我没有什么人际关系，邮箱里常年躺着垃圾短信。
我回拨过去，却被告知是个空号。
我再翻回去看，收件箱里空空如也。
早上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全国未来一个星期都不会有雨。
在看到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时，我觉得这太过于反常了。
久旱逢甘霖，张翠萍一定会叫我趁时下地干活。
所以我下楼梯时故意崴了脚，逃过一劫。
果然第二天清晨，屋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2
我没有猜错，雨水有问题。
沾了一身混了雨水的泥土的高成龙症状更为严重，原来长着红斑的地方开始腐烂，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屁。
张翠萍和高伟强也好不到哪去，红斑成了脓包，一挤就会流出脓水，整个房子都萦绕着一股恶臭味。
我听了神秘人短信的话避俗，没有跟他们一样跑去淋雨，全家只有我一个是正常人。
难道⌈避世离俗，饮水思源⌋是一个警告？
不等我多想，楼下又传来惊呼声。
为了打消他们的疑虑，我用红笔在自己身上点了一样的小红斑。
出了门，我才知道是什么东西能让这群人叫的那么撕心裂肺。
原本干旱只会导致粮食减产，可庄稼淋了一晚上雨后，竟全部枯萎死亡。
这才真的算是颗粒无收。
太阳雨还在一直下个不停，高家人因为染上恶疾，连续几天闭门不出。
起初，人们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很快就会停止。
但直到海平面上升，沿海城市逐渐被淹没，雨水还是如波涛一般汹涌。
新闻里不断传出噩耗。
联合邦检测出M国以及附属的R国附近的海域存在强辐射性，多方舆论施压下，M国及R国才承认他们将生化实验后的污水排向海中。
大海由最初的湛蓝，渐渐变为了黑赤色。
不久后，海水倒灌。
而生化污水通过水循环到大气层，成为了如同酸雨一般的物质，房屋受到雨水腐蚀影响变得摇摇欲坠。
短短一周时间，伤亡就达到一亿七千五百万人。
联合邦采取紧急措施，在全球大范围修建地下城，按人头分发粮食和水资源。
同时联署局局长在全球广播里沉重地宣布：⌈很抱歉地通知大家，从现在起，人类世界正式进入危机纪元。⌋
3
短短一年时间，淋过污雨的人身上都产生了或轻或重的生化病。
联合邦将这些人群集中在外城区进行严格的隔离管理，而每年一次的体检合格者才能进入主城区生活。
全球总人口也从原来的八十亿锐减到三十亿，大片陆地被生化污水污染的海水淹没。
联合邦官方通告指出，现有的储粮和淡水资源仅仅只能维持三十亿人生存十三年。
一旦人的温饱得不到解决，所保持的人性就将不复存在。
外城区的人每天拿到的食物越来越少，秩序开始变得混乱。
地下城没有黑夜，人们不知道时间，只能数着官兵发放粮食的时刻算日子。
算了算，这已经是我们进入地下城的第二百七十八天。
我照例排着队领粮食，交了全家人的粮票，却只得到了一块干面包和一小瓶漂浮着絮状物的水。
看来今天又要饿肚子了。
我叹了口气，刚想往回走，肩膀就被一个女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她越过我，张牙舞爪地冲着领了两块干面包的人扑了过去。
她双眼猩红：⌈给我！给我！都给我！⌋
男人措不及防，手中的面包就这么被女人抢了过去。
她好像几年没吃过东西一样，拿到手就把面包往嘴里塞，干涩的淀粉混合物噎在嗓子里，发出呜咽声。
⌈你这个臭婊子！⌋
男人突然青筋暴起，直接一嘴咬在了女人的脸上。
牙齿使劲，居然把脸上的那块肉硬生生撕了下来！
这样血腥的场景让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而男人细细咀嚼之后，双眼顿时放光。
这是末日来临后他尝到的第一口荤腥，女人捂着脸惨叫，男人却还想扑上去啃咬。
⌈砰！砰！⌋
两道枪声响起，二人瞪大了眼，笔直地倒了下去。
官兵将枪收回，冷冷道：⌈要是谁再敢放肆，今天的他们就是你的下场。⌋
大家瞬间噤了声。
我皱眉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知怎地，心跳的飞快。
4
回到临时搭的简陋的帐篷里，我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张翠萍等人。
高伟强却满不在乎：⌈都是活该，谁叫那两个狗崽子不听官爷指挥！⌋
在地下城的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将联合邦说的话当成了宗旨。
所有人都认为只有联合邦能带领人类走向新的未来。
张翠萍看见我只领回来了一块干面包，一把抢了过来。
她把干面包分成了三份，她和高伟强从面包片，分给高成龙的却是面包胚。
以前领的粮食，他们都会强制要求我分高成龙一半。
说是一半，实际上到我肚子里的只有几块饼干渣。
怪不得在地下城饿了这么久，我变得面黄肌瘦，高成龙依旧胖得跟头猪一样。
我强忍着饥饿睡在了茅草铺成的⌈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睁眼闭眼都是今天看到的人吃人的景象。
联合邦说储粮越来越少，到底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照这个状态下去，距离人类彻底克服生理障碍，只为填报肚子的大饥荒时代，已经不远了。
5
三天了。
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只能靠每天早上吃药时给的那点水维生。
听说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街头，然后官兵将他们的尸体用纱布一圈圈包裹起来，宵禁时间就从连接主城区和外城区的铁桥上运去主城区。
没人知道这些尸体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联合邦每天都会发一颗生化病的药，但药效却微乎其微。
依旧有大批的感染者死相惨烈，但很多人却坚信只要积少成多，就一定能看见成果。
跟平常一样，官兵盯着我把药咽了下去，等他走了以后，我隐蔽地将藏在舌根下的药丸吐了出来。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攒了许多药丸。
将这些药丸磨成粉，可以卖给那些想要靠吃药消除辐射病，搬去主城区的人。
我佯装去排队领粮食，降低了张翠萍高伟强的戒心，偷偷跑到了西城的黑市。
只要有联邦币，就能在黑市买卖东西。
可这次买家却给我开了历史新低的价格。
我躲在斗篷下，小声问：⌈平时一瓶药粉不是五千联邦币吗，现在为什么只值三千了？⌋
买家摆摆手：⌈现在大家都在争着抢生命水，谁还吃这看不到效果的药粉啊！⌋
我疑惑：⌈什么是生命水？⌋
买家解释：⌈这生命水啊最先出现在西城区的拍卖会上，卖主说这种水无色无味，只要一瓶，就可以完全消除辐射病。⌋
⌈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些有钱人趋之若鹜，一瓶最高居然卖到了八百万联邦币！后来啊听说买走那瓶水的人是个贵族，他喝了生命水之后竟然体检合格，住进了主城区！⌋
他朝我挤眉弄眼：⌈你也知道，对于我们来说，进入主城区就像重获新生一样，大家现在都管它叫生命水。⌋
我觉得奇怪。
一瓶水怎么可能完全治好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生化病？
我没有将心中的疑虑问出口，而是拿药粉换了三千联邦币，在黑市上买了些耐吃的食物。
这样食不果腹的日子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头。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这个生命水到底是什么东西，是什么人让其大规模流通在黑市上的？
饮水思源。
我忽然想起末日降临前那条来路不明的短信。
经过后来的一切，我终于坚信冥冥之中，有位神秘人在警告着我。
饮水思源的水，莫非指的就是这奇妙的生命水吗？
6
当我带着例粮回到帐篷里时，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即便身处饥荒时期的末世，也能看出来人的衣着不菲。
张翠萍一看见我就笑盈盈地冲了上来，抓住我的手，她手上暗暗发力，让我不能轻易逃走。
她一改常态，笑得眼角鱼尾纹加深：⌈老爷，这就是我的女儿，你看看，长得漂亮吧？⌋
张翠萍在外人面前从来不承认我是她女儿，只会说我是他们高家发善心捡来的没人要的小畜生。
地中海富商上下打量着我，咂了咂嘴皮子：⌈长得是不错，就是太瘦了，身上没有几两肉，抱着不舒服。⌋
他瞥了一眼肿成猪头的高成龙：⌈你们倒是把孩子养成了两个极端，儿子这么结实，女儿这么瘦弱。⌋
张翠萍尴尬地笑了笑：⌈女孩子家家，苗条点才好看嘛。⌋
富商啧了一声：⌈就这样的货色，你们也配让我拿出生命水交换？⌋
眼看富商想转身走人，张翠萍急了，一把拉起我的衣袖，露出我细长的手臂。
只见我的胳膊上，布满了我每天用红笔画上去的小红点。
富商一看，来了兴趣：⌈这皮肤不错啊，只有淡淡的红斑，在外城区可是很罕见的。⌋
张翠萍谄媚地嘿嘿两声：⌈那是肯定的，这么好的货色就是专门留给老爷您的。⌋
⌈行吧。⌋富商大手一挥，拿出了一瓶透明的液体。
他晃动液体时，张翠萍和高伟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瓶子，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
原来他们也听说了生命水有奇效。
他们的皮肤已经开始产生溃烂的迹象，并且每天发的食物再也满足不了高成龙，于是这群人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联合邦有规定，如果一家人里只要有一个人进入了主城区，其他在外城区的家人也能得到丰厚的优待。
比如充足的食物。
张翠萍和高伟强想拿我换生命水，只要生命水能消除高成龙体内的放射病，他们一家人从此吃喝不愁。
我不由自嘲一笑。
原来十几年光阴，在这群冷血的人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摆弄交换的物品。
富商却只倒了一瓶盖的生命水，以此交换。
张翠萍脸色惨白：⌈老爷，说好了我的女儿换你的生命水，就这么点能治好我宝贝儿子的病吗？⌋
富商得意道：⌈这点就足够了，你们不要就算了。⌋
高伟强连忙接过生命水，让高成龙当场喝了下去。
几乎是一瞬间，他身上溃烂的地方就迅速结痂。
张翠萍和高伟强顿时神采奕奕起来，一旦溃烂的地方结痂，就说明高成龙的伤口愈合了。
高成龙，不，他们全家都有救了。
张翠萍欣喜若狂，将我亲手送到了富商身边。
她双眼眯成缝，奸笑着嘱咐我：⌈乖女儿，感谢你为我们家做的贡献，去了老爷那一定要好好伺候人家。⌋
我冷漠地凝视着她。
她被我盯得有些发怵：⌈你看什么看？⌋
我突然呕地一下，吐了我的养母一身。
7
我成了富商的新宠，他去哪都要带着我。
他以我太瘦弱为由，没碰我，而是每天给我好吃好喝，美名其曰让我长点肉，他抱着舒服。
他还带我去看富人区的展览。
里面都是受生化病毒影响变异的动物。
其中还包含人。
胎儿在子宫里受到孕妇的生化病影响，一生下来就长着三个头，有四只指节。
富商最喜欢一边喝着篮球那么大的葡萄酿造的红酒，一边欣赏三头巨婴用格外修长的手弹钢琴曲。
动植物的表演方式可没这么优雅。
末世下，为了满足部分人类的私欲，偷猎行为依旧猖狂。
偷猎者会穿上厚厚的防护服，将用非法手段捕捉来的动物关在肮脏的笼中驯化。
真正长着一千条腿的千足虫咕涌着，与张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对抗。
九十六只触手的超大章鱼吸在玻璃箱上，旁边爬着身长两米的巨型龙虾。
最受欢迎的还是头上长满了眼睛的大白鲨，它的晚餐是一条没了半个脑袋的海豹宝宝。
隔着玻璃，我与海豹宝宝仅有一只的圆滚滚的大眼睛对视。
它的眼睛很黑，亮晶晶的，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我突然和这只不同物种的生物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这场史无前例的浩劫是贪婪自私的人类一手造成的，却让同属于自然的动植物也遭了殃。
我从它的眼里，好像看到了以前蔚蓝的大海。
突然我的眼角落下了一滴泪。
它无辜地看着我，就像在说：⌈人类人类，你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家园。
需要重建的不是终日不见天日的地下城，而是我们曾经的家园。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