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穿着军大衣的身影在寒风里对峙着。
＂老班长，这大冷天的，你就让我进去住一晚上吧...＂我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
＂你小子疯了？那可是副连长的婚房，动都不能动！＂王德福班长瞪着眼睛训斥道。
1992年的东北，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营区。我搓着已经冻得通红的手，看着不远处那间小平房，心里直打鼓。
谁能想到，我这个从南方调来的新兵炊事员，会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流落街头＂。
宿舍正在整修，其他战友都挤在活动室打地铺。可我每天要凌晨三点起床烧火做饭，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休息。
王班长裹紧军大衣，背对着我摆摆手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眼巴巴地望着那间小平房。
那是副连长张明华的婚房，准备过年时结婚用的。我掏出前几天打扫卫生时在传达室墙上钥匙板发现的钥匙，心里天人交战。
＂要不...就住一晚上？反正也没人知道。＂我哆哆嗦嗦地把钥匙插进锁孔。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屋里黑咕隆咚的，我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满屋子的浮尘。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平房，大概十几平米。一张木板床，一个缺了漆的旧衣柜，还有一张掉了漆的二手书桌。床上叠着新被褥，枕头还带着包装纸的折痕。
书桌上摆着一台＂红灯＂牌收音机，天线耷拉着。旁边是一摞邮票和信封，还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角落里堆着几个纸箱，隐约能看见喜字剪纸和红灯笼。
我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却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笔记本。＂啪嗒＂一声，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那是一张有些发黄的照片，照片里是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她穿着朴素的碎花布衣裙，羞涩地望着镜头。背面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着：秀珍，1991年夏，临县下靳村小学。
想起食堂里战友们的闲聊，李秀珍是山区的代课老师。她父亲患了重病，家里很困难。他们是在副连长去山区执行扶贫任务时认识的。
翻开日记本，扉页上是副连长刚劲有力的字迹：＂今天去下靳村小学送粮，看见她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像极了春天的山花...＂
不知不觉，我看入了神。原来秀珍刚到学校时，学生们连课本都买不起。副连长就把自己的津贴都拿来买学习用品，还总让炊事班给学校带些咸菜和萝卜。
＂你说副连长，图个啥呢？＂老炊事班长老马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人家姑娘家境这么差，他还非要等...＂
第二天天不亮，我就起来打扫卫生。擦桌子时，发现桌角有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汇款单存根，都寄往同一个地址：山西临县人民医院。
我一张张数着，每个月副连长都寄去300块。那可是他工资的大半啊！难怪他总穿着补了又补的军装，连袜子都是自己缝补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住在婚房里，每天都把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隔壁住着指导员，有时候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明华啊，婚假批下来了，可以回家结婚了。＂指导员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
＂报告指导员，能不能再等等？秀珍爸爸的手术费还没凑够...＂副连长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贴在墙边，听见指导员叹了口气：＂你们这么耗着，家里人能同意吗？＂
＂能行！秀珍说了，她愿意等...＂副连长的声音里带着坚定。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副连长每次值完夜班，都要在邮筒前站很久才舍得把信放进去的样子。
第二天一早，我就找到了老班长王德福。＂班长，咱们战友们凑点钱，帮帮副连长和秀珍姐...＂
老班长眯着眼睛看了我半天：＂你小子，倒是有心了。不过你知道住婚房的事情可是要被处分的吧？＂
我心里一惊，老班长却笑了：＂行了，这事我替你瞒着。这么着，你去找机械连的老李，他认识县医院的大夫...＂
消息很快在连队里传开了。大家纷纷响应，有的出钱，有的找关系打听便宜的药。指导员知道后，专门找团里申请了救助金。
就在这时，医院来了电报：李秀珍查出重症肺炎，情况不太好。副连长六神无主，可连队正在进行年度考核，他根本走不开。
＂报告副连长，让我去照顾秀珍姐吧！＂我主动请缨。
副连长愣住了，眼圈有些发红：＂你...＂
＂我去！保证把秀珍姐照顾好！＂我拍着胸脯保证。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我终于赶到了县医院。病房里虽然开着暖气，却依然冷得要命。
李秀珍躺在床上，脸色发白，看见我先是惊讶，随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就是小刘啊，明华哥总在信里夸你...＂
我忙不迭地帮她掖了掖被角，看见床头放着一摞作业本。原来她在医院里还在批改学生的作业。
＂明华哥说，你小子人实在，就是爱咋咋呼呼的。＂她笑着说，＂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哪能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还一直偷住在你们的婚房里呢...＂
＂我知道。＂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信，＂明华哥说，房间收拾得可干净了，还说...＂她突然咳嗽起来，脸色更白了。
转眼到了腊月，医院里飘起了雪花。李秀珍的病情时好时坏，我每天去医院，听她讲山村里的故事。
＂刚去学校那会儿，连粉笔都不够用。明华哥就把自己的津贴都拿来买学习用品，还说是上级发的...＂她望着窗外的雪花，眼里泛着泪光。
就在秀珍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奇迹发生了。机械连老李找到的专家制定了新的治疗方案，一个疗程下来，她的病情明显好转。
腊月二十三，李秀珍终于出院了。她的父亲也做完了手术，身体恢复得不错。在连队战友们的帮助下，我们筹办了一场简单而温馨的婚礼。
婚礼那天，飘着小雪。李秀珍穿着邻居家借来的婚纱，副连长穿着新军装，他们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小刘，来！＂副连长朝我招手，＂咱们合个影，你可是我们的大红人！＂
那张照片，直到现在还挂在我家的墙上。每次看到，我就会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天，想起那间改变了我命运的婚房。
有人说，军营里的故事都是大老爷们的故事。可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亲眼见证了最纯粹的爱情，也收获了最宝贵的战友情谊。
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些默默无闻的付出，就像寒冬里的一缕暖阳，温暖了我们每个人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