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外婆走了。
妈妈来接我那天,只因为我拉了她的衣角,她就尖叫着说我是脏东西,抱着我从未见过的公主妹妹先回了城里。
村里的叔伯怕我留下来吃白饭,强硬地把我塞进了我爸车里。
此后十年,我就只能睡在杂物间那缺了一条腿的旧沙发上。
爸爸说得对,我是穷命。
所以我准备重新投胎了。
可是爸爸妈妈你们哭什么啊?
1
暴雪天后,我被暴怒的妈妈和拱火的妹妹赶出了家门。
我抬头看向了蔚蓝的天空,如果不是我现在穿着单薄的里衣的话,我会很喜欢的吧。
毕竟蓝色那么好看,像极了小时候和外婆在乡下田埂上见到的颜色。
我拖着冰凉的身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转角的商场走去。
商场有暖气,进去就好了。
我这样安慰自己,伸手抱着自己的胳膊,暴雪刚过,街上是还来不及清扫的积雪,一脚下去,雪直接到了小腿。
真冷啊,刺骨的冷。
我给自己哈着气,眼泪却不争气地往外流。
外婆,外婆我真的好想你。
你说要看着我结婚,看着我养小宝宝的,可是你食言了。
怎么办?
我也想食言了。
我活不下去了,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都活不下去了,别说我答应外婆要在温暖的阳光下活着。
里衣没有兜,我也没有钱,手机更是在刚刚的争吵中,被我妈狠狠地摔在地上,砸进了沙发底下,被推出家门时我妈又急又气,压根不给我去捡的机会。
我刚刚有去敲门,求妈妈让我回去。
可妹妹在哭嚎:「妈妈,姐姐怎么能在小说里这样写我,我什么时候让姐姐背黑锅了?姐姐还在里面说你偏心,虐待她。」
我听见妈妈气得破口大骂:「方袅袅,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恶毒的孩子来,你好好在外面清醒清醒。」
我隔着门祈求,外面太冷了,不穿衣服的我,会冻死的。
可我的祈求被更恶毒的咒骂打断:「早知道你这么恶毒,我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面!」
我想辩驳,我不是那样想的,妹妹看的小说,只是我为了生存迎合市场编造出的一些夸张情节。
可不等我出声,里面就先传来妈妈变得温柔的声音。
「晓晓你怎么就不早点出生,我要是先生了你了,绝对不会再生你姐这个讨债鬼了。」
敲门的动作停住。
原来我的出生是这么的不被期待。
先有了方晓晓就不会有我了吗?
对啊。
妈妈说不喜欢生孩子,不仅痛,还会长妊娠纹,丑死了。
2
从我出生她就讨厌我,不肯喂我,说喂奶会让胸部下垂,她就再也不漂亮了。
刚生下我的妈妈又哭又闹,直接把我扔在医院。
我是被外婆捡回去养大的。
乡下的田埂,绿油油的,还有动听的鸟叫,我吹着微风、追着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跑。
外婆会做上一份香喷喷的鸡蛋面,站在门口叫我:「袅袅,快回来吃饭了。」
眼泪砸在手上,炙热无比,好像要给我烧出一个洞来。
外婆,你知不知道,自从你走后,就再也没有人叫我回去吃饭了。
妈妈总会忘记我。
有时候我错过了饭点,妈妈就会说:「真是个没眼力见的,吃饭都不知道来。」
我低着头,看妹妹啃手里的炸鸡腿,而我只能默默的去喝水。
不是我懦弱不敢去和妈妈说我饿了要吃饭。
我只是……减肥而已……哪怕我是班级中最瘦小的孩子。
外婆,我只是减肥过度,太想你才会下来找你的,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我这样想着,倒在雪地,笑得安详。
可我被路人送到了医院,我听见别人交谈的声音:「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一五八,六十斤,这低于正常体重太多了,压根就没有御寒的脂肪。」
「怎么会大雪天穿着里衣在路上走?先抢救过来,再联系家人,询问一下到底有没有精神病史。」
我想动,想告诉他们,我没有精神病。
也不要去联系我的家人,她不舍得给我花这个钱的,我不想欠她的,我只是想去找外婆了。
可我动不了,似乎是被冻僵了,除了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外,我什么都动不了。
我有点烦。
没想到出生被扔在医院,死前也会被扔在医院。
如果我现在脸还能动的话,我肯定会露出一个讽刺的表情。
我任由思绪神游,突然灵魂刺痛,又想起一个重点,好像没有及时领回去的尸体,是会冻在医院太平间的。
那太冷了,我不要!
我努力让自己暖和起来,我要去一个温暖的地方找外婆。
我身上还穿着短一截的里衣,那是妹妹嫌丑不要的。
不行,我要穿自己的衣服,温温暖暖,漂漂亮亮地去见外婆。
我努力让自己暖和起来。
去想村口摇尾的大黄,去想夏天桂树上的知了,还有那个陪我一起的少年。
对啊,我们说好一起考大学的。
我现在在医院躺着,他和谁做同桌,下课和谁讲题呢?
3
我妈来医院时,我已经转醒了,只是感觉脑袋顿疼,反应很慢。
「怎么会来医院抢救,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你姐,让她长长教训,别什么都往外说。」她拉着我妹,显得六神无主。
「妈,这都是姐姐的错,她明明可以去商场的,但是偏偏要蹲在路边,姐姐就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抢走你的关注而已。」
我看着我妹那一张一合的嘴。
再看向我妈。
她点点头。
刚刚进门的愧疚,在这一刻又变成厌恶。
「方袅袅,我早就和你说过,我是你妹妹一个人的妈妈,你个讨债鬼不准和你妹妹抢,你听到没有。」她用手指点着我的额头。
以往她这样指我,我只感觉她的美甲戳得我生疼,可现在,意外地没有什么感觉。
挺好的。
我木讷地点点头:「听到了。」
我这样的反应,让我妈讪讪的,她让我妹陪我,自己出去找医生了。
等病房就剩我和妹妹两个人后,她拿出了我的手机。
老旧的手机,右上角又多了一块蜘蛛纹裂,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了。
我以为她是要给我,刚伸手要去拿,就听见我妹的声音:「姐姐,你手机里的书竹是谁,名字怪好听的。」
她看了我的手机!
这个消息让我迟钝的脑子瞬间就变得快速起来,我抢过了我的手机,去翻我的信息记录。
果然看到了方晓晓颠倒黑白的话。
我整个人气息不稳,脑袋感觉更疼了,胸口也发疼,似乎还有点晕。
可方晓晓并不在乎,还继续补充:「人也很好看,姐姐我已经加他了哦,他听见我是你的妹妹,说可以帮我补课呢。」
方晓晓笑得很甜,她比我小四岁。
因为我入学晚一年,她入学早一年,所以我现在高三,她高一。
她和我在一个学校,并不是我妈生出来的女儿智力相当,而是和破格录取免学费的优等生我相比,妈妈给方晓晓交了二十万的择校费。
方晓晓坐在椅子上,满脸的风轻云淡:「姐姐,你不要这么急嘛,我已经和书竹哥哥说了,你为了得到妈妈的关注,暴雪天后自己穿着里衣跑去外面,说要冻死自己,现在在住院。」
可她明明就在颠倒黑白!我是被她和妈妈赶出门的。
十岁那年,外婆走了,我穿着白色孝服,在村里叔伯的帮助下,叫回了爸爸妈妈。
我刚想和隔壁小花一样,扑进爸爸妈妈的怀里,痛哭一场,说外婆没了。
可在我扑过去前,有一道身影去得更快。
「爸爸妈妈,这里好脏啊,我要回去!我不要在这里。」
那个小女孩,扎着双马尾,头发上别着我从来未曾见过的漂亮发卡。
她的手很白,指甲缝里没有一点泥,干净得好像村长家里的白瓷娃娃。
我的爸爸妈妈第一时间蹲下来:「小公主,乖乖的,我们马上就回去了。」
他们轻声细语地哄着她,完全忘记了旁边站着的我。
我伸手去拉妈妈的裙角,上面瞬间留下了五个灰扑扑的手指印。
妈妈尖叫着喊我脏东西。
我想起来,在拉妈妈裙角前,帮外婆布置灵堂,还没来得及洗手。
我满脸无措,努力和妈妈解释,我不是什么脏东西,我是电话里一直在等她回家的乖女儿啊。
可她已经抱着妹妹,逃也似的跑上车。
她说她要带妹妹去消毒,这里有太多的细菌,她受不了了。
4
我是被爸爸带回去的。
其实也不是很想带,只是外婆走了,村里的叔伯不可能留我一个十岁的小孩在那吃白饭,所以我被最凶的一个伯伯,强行塞进了我爸车里。
到家的第一件事,妈妈点了一个钟点工,叫人带我出去洗澡。
她拉着那人说话,还在她手心塞了两张红票子:「多少钱都没关系,一定记得洗干净点,千万别忘记还要消毒。」
我进城的第一天,只记得被搓得通红的皮肤,还有快被扣破的指甲缝。
因为太想要得到妈妈的怀抱,我乖乖地顺从,甚至还主动把手指掰得通红,只是为了清洗里面看不见的泥,只要和妹妹一样,变成白瓷娃娃,妈妈就会叫我小公主了。
当时的我带着期盼,在做完一切主动拉着那个钟点工,说要多消消毒,那样妈妈才会喜欢。
可我明明已经很干净了,我妈看向我的眼神还是和第一天一样,像是在看脏东西。
爸爸牵着我,去了杂物间,告诉我那就是我的房间,让我自己收拾收拾。
里面只有一个缺了一条腿的沙发,不过我还小,沙发也可以做床。
只是缺了一条腿,在村里生活惯了的我,很快就找到了可以垫的东西。
在爸爸进来看我时,我将刚刚弄脏的手拘谨地背在身后,笑着和他说:「爸爸,你不用担心我,我解决了。」
我以为他是关心我晚上能不能睡觉。
可我听见了他的呢喃:「果然是个穷鬼命。」
那样的话,刺痛了我尚且年幼的心。
可第一天和爸妈一起生活的我,不敢有任何异议。
妈妈是在我怒骂方晓晓时进来的。
我的嗓子很哑,但我还是用力地怒骂方晓晓,因为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明明是我妹妹,别人姐妹都相亲相爱的,为什么我妹妹会那么恶毒,只想着背刺我。
「方袅袅,你怎么总是趁我不在就欺负你妹妹。」我妈冲过来,毫不犹豫地在我脸上狠狠地落下一个巴掌。
病房被打出回音。
嘴角好像有血迹渗出,但我不在乎了。
她这一巴掌,好像让我对妈妈最后那一丝期待,给打没了。
她总是这样。
不问缘由,只要方晓晓一哭,甚至方晓晓都不用哭,只用往我面前一站,激怒我,我妈就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那边。
她可是爸妈掌心的小公主,又怎么可能是我这株乡下长大的野草可以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