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闹钟还没响,李淑芬就已经睁开了眼睛。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街边路灯昏黄的光透过窗帘洒进来,映在床头柜上的老花镜上。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那件洗得发白的围裙,却又停住了手——自从搬回自己的小房子,厨房里的锅盖再也没掀开过,冰箱里只剩下几颗蔫了的青菜和一瓶快过期的酸奶。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保姆的到来。
退休前,李淑芬是村小学的语文老师。六十岁那年,她随女儿搬到城里帮忙带孙女。从接送上下学、辅导作业到买菜做饭,她的生活被填得满满当当。每当听到邻居夸赞“你妈真能干”,或者看到女儿疲惫时的一句“多亏有妈在”,她都会感到一种踏实的满足——自己不仅有用,而且不可或缺。
然而,这种满足感在一个下午戛然而止。那天,她路过楼下花园,听见两个邻居议论:“现在老人带娃压力太大了,有的还抑郁呢。”这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让她心头一紧。但很快,她又自我安慰道:“我还能应付。”
可命运总爱开玩笑。不久后,女儿突然提出请保姆。“妈,您辛苦这么多年了,该享福了。而且,现在孩子教育也越来越专业,我想请个保姆来帮忙,您也能轻松一些。”女儿温柔地说。李淑芬表面答应,心里却涌上一阵恐慌。她第一次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可能已经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保姆接手后,李淑芬搬回了自己的住处。原本以为轻松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美好。每天早上,她勉强起床去公园晨练,却总是提不起劲,随便走了几圈就回家了。做饭时,她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忘了放盐,就是把锅烧焦。就连电视遥控器,她也懒得按一下。有时候,她会偷偷回去翻看孙女的作业本,欣慰的是孙女的作业越来越好,失落的是自己好像失去了参与孙女成长的机会。
孙女也渐渐习惯了保姆的存在,甚至开始称呼保姆为“阿姨妈妈”。有一次,李淑芬试图教孙女认字,却发现孩子对手机上的识字APP更感兴趣。孙女奶声奶气地说:“奶奶,阿姨妈妈说这样学更快!”那一刻,李淑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一次孙女发烧,李淑芬心疼不已,连夜熬了小米粥,想给孙女补充营养。她小心翼翼地端着粥来到女儿家门口,却被女儿冷冷拦下:“妈,您别添乱了,保姆会处理。”那碗热腾腾的粥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站在楼道里,听着门内传来的哭闹声和保姆温柔的安抚声,她第一次明白,自己……连“添乱”的资格都没有了。
后来,女儿发现李淑芬私下给孙女塞零花钱,忍不住抱怨:“妈,您别惯坏孩子!”李淑芬委屈极了,她只是想让孙女高兴一下,没想到却被女儿指责。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她的防线。她冲着女儿吼道:“难道我带娃是添乱?难道……我活着就是添乱吗?”
邻居陈姐劝她:“我家女儿更直接,直接说‘您别管了’,我现在连孙子面都见不着……”这些话让李淑芬更加难受。她开始深深地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已经变得多余了。
直到那一天,孙女幼儿园毕业宴会上,李淑芬看着孙女馋嘴的样子,趁保姆接电话的空隙,偷偷喂了孙女一口自制的鸡蛋羹。她以为孙女会喜欢,没想到当晚,孩子却因过敏被送往医院。女儿怒吼:“您……您非要证明自己有用吗?”在医院走廊等待的时候,李淑芬不停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她看着体检报告书上的“乳清蛋白”四个字,突然意识到,自己不仅不了解现代育儿知识,甚至对孙女的身体状况也知之甚少。或许,自己不仅是“过时”,而是……早已被这个时代抛弃了。
隔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李淑芬撑着伞,独自一人来到女儿小区。她远远地站在楼下,隔着窗户,看着孙女熟睡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愧疚和思念。突然,一个保安冲过来,把她当成了小偷。当女儿赶来时,她浑身湿透,蜷缩在长椅上,瑟瑟发抖,喃喃自语:“我……我只是想当个奶奶啊……”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女儿整理母亲旧物时,发现了一本旧相册。相册里贴满了孙女从小到大的照片,每一张照片的背面,都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第1次笑”、“第1颗牙”、“第一次叫妈妈”……女儿翻看着相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感受到了母亲浓浓的爱意。而保姆的日志里,只有一串串冰冷的生长数据。这让女儿对自己母亲有了很大的改观。
为了让母亲重新找回自信,全家决定陪李淑芬参加社区举办的“银龄故事会”。李淑芬有些紧张,但女儿一直鼓励她。轮到她发言时,她讲述了自己当年在山村小学教书的故事,讲述了那些贫困但充满希望的孩子们的故事。台下坐着许多年轻父母、保姆,还有她的女儿。
演讲结束时,孙女突然挣脱女儿的手,跑上台,扑到李淑芬的怀里,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皱纹,奶声奶气地说:“奶奶讲故事好听!”李淑芬笑了,眼眶湿润了。李淑芬笑了,眼眶微红。
第二天早晨,孙女拉着她的手问:“奶奶,明天能陪我放风筝吗?”她点点头,阳光拉长了两人并肩而行的影子。她意识到,自己不需要成为保姆那样的“专业人士”,也不需要承担所有家务劳动。她只需要做一个普通的奶奶,用爱和耐心陪伴孙女,见证她的成长,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