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红遭遇现实刺作者：温纾言

沈卓然握着聂娟娟的病历单，手心的汗洇湿了纸角。对面这个气质优雅的老太太，半小时前刚和他约定要去庐山看红叶，转眼就轻飘飘说出乳腺癌病史。他突然觉得诊室白炽灯晃得人头晕，耳边嗡嗡响着五年前连亦怜手术时的监护仪警报声。

三个老哥们在棋牌室烟雾缭绕中给他支招。老张说找个保姆最省心，老王劝他别犯糊涂，老李直接拍桌子："都七十岁的人了，折腾什么黄昏恋！"沈卓然摸着麻将牌上的花纹，突然想起聂娟娟给他念天文科普时眼里的光，那可比这塑料牌上的印花金贵多了。

儿媳妇刘丽娜正蹲在厨房擦地，听见客厅电话响了三遍才起身。自从公公开始"第二春"，她的日程表就多出陪诊挂号、熬中药、代写情书这些项目。上个月聂阿姨半夜胃疼，沈卓然在电话里急得结巴："丽娜啊，你离省医院近......"

这话听着耳熟。去年连阿姨做胆囊手术，沈卓然也是这个语气。刘丽娜攥着抹布苦笑，突然想起结婚时母亲说的话："沈家三代书香门第，嫁过去吃不了苦。"现在倒好，书香没沾着，倒成专业护工了。

孙宝琴嗑着瓜子看女儿忙进忙出，心里跟明镜似的。当初撺掇沈卓然娶自己老姐妹彭玉兰，就是图人家当过护士长。谁成想这老东西专挑不食人间烟火的找，前头连老师要搞什么灵魂伴侣，现在聂教授更绝，整天聊什么黑洞白矮星。

要说这聂娟娟也是个奇人。去她家做客那次，孙宝琴特意数了冰箱存货——三颗鸡蛋、半颗白菜，药盒子倒摆了两层柜子。就这身子骨还想梅开二度？孙宝琴暗地里撇嘴，转头看见女儿在给沈卓然熨衬衫，后槽牙咬得生疼。

沈青下班看见媳妇窝在沙发角打瞌睡，公文包差点没拿住。自打老爹开启恋爱模式，家里洗衣做饭带孙子全压在媳妇身上。他讪讪地摸出条丝巾："客户送的，你戴着肯定好看。"刘丽娜扫了眼标签上的四位数字，突然想起上次婆婆说漏嘴——聂阿姨住院押金还是她垫的。

要说最绝的还是那个暴雨夜。聂娟娟心脏病突发，沈卓然攥着手机转了三圈，愣是没想起人家住哪个小区。最后还是孙宝琴翻出半年前快递单，叫上彭玉兰冒雨把人送进急救室。主治医师看着缴费单直摇头："家属怎么当的？降压药都能断两个月。"

这些糟心事刘丽娜原本不知道。直到那天收拾书房，从时间简史里抖落出聂娟娟的诀别信。信纸右下角有块深褐色药渍，钢笔字倒是清秀："我这辈子追过脉冲星，见过银河年，临了才看懂人心比宇宙难测。"沈卓然那会正在阳台侍弄新买的君子兰，哼着小曲给花洒水。

如今巷口裁缝铺老板娘都听说了，沈教授又要相亲。这回据说是个退休舞蹈老师，腿脚利索得很。刘丽娜蹲在菜市场挑排骨，听见卖肉老刘跟人嚼舌根："要不说文化人精呢，找对象跟换保姆似的。"她手一抖，砍骨刀剁在案板上咣当响。

孙宝琴最近常拉着女儿逛公园，说是要给她补补元气。那天看见沈卓然和新对象在凉亭里写生，老太太鼻子里哼出声："你瞧着吧，等入冬准得犯关节炎。"刘丽娜数着地上落叶，突然想起聂娟娟教她认北斗七星那晚，天上确实有七颗特别亮的星子。

医院护工王姐有句话传得挺广："这年头孝子孝女不如我们24小时护工。"沈家客厅墙上"五好家庭"的奖状还崭新，玻璃框映着刘丽娜弯腰拖地的影子。外头起风了，晾衣绳上沈卓然的真丝睡衣飘啊飘，像面招摇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