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
【中国】老舍 著
迎向的太阳
在动荡的社会转型期,普通人如何面对时代的碾压与命运的荒诞?
小说通过北平巡警自己讲述其一生,展现出旧社会底层民众,比如裱糊匠般,被时代不断地拆解而面临的生存困境。
揭露了官僚体制那吃人般的本质,用富有黑色幽默的京味儿语言,点破了“换汤不换药”的历史循环;最终以“笑着去等世界换样”这般悲怆的希望作为结尾。
文学评论家夏志清称其,“用胡同里的煤灰,写活了一个民族的脊梁”,日本平凡社在2022年签约日文版时评价,“老舍的笔是解剖社会的手术刀,刀锋上沾着笑泪”。
01
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力挣扎
老舍笔下的巡警,从裱糊匠转为巡警这一职业转变,反映出了工业文明对传统手工艺的碾压。
他眼见那蒸汽机逐步地取代了纸人纸马,致使这一行业走向了衰败;并且在兵变之际,虽举着那铜哨子,却吹不散满街劫掠的百姓。最终木然地记录“抢得最凶的是穿长衫的”。
这种被时代裹挟的宿命感,恰如契诃夫笔下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别里科夫”。
正如老舍所说:年头儿的改变不是个人所能抵抗的,跟时代较劲简直是找别扭。
契诃夫《套中人》的别里科夫,用雨衣和黑伞将自己隔绝于变革之外,最终在笑声中抑郁而亡。他的恐惧与巡警“留胡子被开除”的荒诞逻辑形成互文,揭露体制对人性自由的绞杀
02
生存韧性中的妥协哲学
巡警面对妻子私奔之事,“把那苦水默默咽进肚里”,在官僚的欺压之下,发明了“汤儿事哲学”——给局长敬礼时,那腰弯得比那量角器还要精准。
最为震撼的是他冒充会骑马当侍卫的那一幕:四十岁的人抓着马鬃,摔得鼻青脸肿,不过却为了多挣那两银元而咬牙硬撑着。
这种“笑着等世界换样”的生存智慧,与余华在《活着》里福贵牵着老牛耕田的那种意象,可谓是异曲同工之妙。
而且说真的,它就如同那老牛缓缓前行般,透露着一种坚韧与从容。
如《我这一辈子》的一句话:人活着是仗了一口气,多咱有点事儿,把这口气憋住,人就要抽风。
加缪《局外人》中的默尔索,在母亲葬礼之后表现出的冷漠,以及他在巡警处理兵变时所展现出的麻木,形成了一种镜像。
当默尔索说出“人生在世永远不该演戏作假”这句话的时候,这恰恰是对“汤儿事哲学”的一种终极的反讽——两种不同时代的“多余者”,都在荒诞的境遇中去寻找真实。
03
官僚系统对人性的异化
巡警在守私宅之际,见识到了局长姨太太的那袭貂皮大衣,此大衣之价值,竟抵得上半条胡同;在处理弃婴之事时,他也渐渐学会了“睁一眼闭一眼”这般行事之道。
而后因留胡子而遭开除,老舍更是写下了那神来之笔:“我能够管制住巡警所管辖的街道,却偏偏管不住下巴上的那几根毛。”
这种体制性的压迫,比《茶馆》里的王利发,他在乱世之中一心求安稳,不过最终竟选择了自杀这一悲剧,更为刺骨;而且这种压迫就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直刺人心。
老舍坦言:希望等我笑到末一声,这世界就换个样儿吧!
《一代宗师》中“做羹要讲究火候”的台词,精准对应巡警在官场中的生存策略:既要在局长面前弯腰如虾米,又要在街头维持虚假秩序,如同熬一锅“火候过了就焦”的乱世羹汤。
写在最后
合上书时,窗外外卖骑手的手机正响起催单提示,像极了巡警腰间的铜哨子。
老舍在1937年写下的“汤儿事哲学”,竟与今日职场摸鱼文化惊人相似——我们何尝不是在KPI与算法的夹缝中,重复着“睁只眼闭只眼”的生存智慧?
契诃夫讲道,“故事之中并无好人与坏人之分,仅有活人而已”,巡警恰恰属于这样的一种存在形式。他面对兵变的熊熊烈焰,从内心的揪痛,到渐渐变得麻木,这样的转变,跟当代年轻人由满怀热血,到选择躺平的心路历程,简直一模一样。
加缪笔下的默尔索被炽热的太阳灼伤了灵魂,不过老舍笔下的巡警,却被所处的时代冻结了脊梁,这两种荒诞在不同的时空发生了共鸣。
最让人痛心的是,书里“留胡子被开除”这种稀奇古怪的逻辑,竟然和互联网大厂的“35岁优化”产生了某种相互呼应。
而且当余华所写的福贵牵着那头老牛,慢慢地、稳稳地在田埂上行走;巡警数着那些铜板,安静地、坚定地期盼着世界发生变化。两种完完全全不一样的生存理念,在苦难的漫长历程中碰在了一起——存在本身,便是对荒诞现象最有力的嘲讽。
这部市民史诗的现代性在于,它很早很早地,就预先道出了系统吞噬人的本质:那裱糊匠,失业其实源自工业革命;还有那巡警,异化一开始便始于官僚体制;而如今AI取代白领,这不过是同一出戏的第三个部分罢了。读完之后,竟然猛地发觉:跪着接过的命运剧本,从来都不需要时代来给予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