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第一天，师尊就把他的心上人领回了宗门。
他们在我常坐的蒲团上谈笑风生，吃着我亲手做的桂花糕，用着我送给他的玉笛。
有一天，心上人好奇地问：「师姐呢？」
师尊语气平静，「前些日子与我置气，下山历练去了。」
哦，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1
谢辞渡劫那天，我在为他护法的路上遭遇魔族偷袭，身陨道消，当场毙命。
我的魂魄飘在半空，想去见谢辞最后一面。
刚巧看见谢辞将他的心上人，苏婉，带回了我们的宗门。
仙雾缭绕下，苏婉清丽的脸上带着薄红，像是受了伤，身子虚弱地靠在谢辞身上。
「师尊，师尊……」
谢辞稳稳扶住她的腰肢，帮她拂开鬓边碎发，耐心地一声声应着。
向来清冷的谢辞，唯独面对她时，才会露出这般温柔神色。
看到这一幕，即使早有预料，我的心还是被刺痛了一下。
自从得知苏婉被妖族掳走的消息，谢辞就表现得心不在焉，闭关的次数越来越少，对我越来越疏离。
我打听到，苏婉被妖族囚禁了三年，受尽折磨，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苏婉重伤后灵力尽失，只能投奔谢辞。
这些日子，谢辞都在后山竹林照顾她。
我与谢辞争吵，也是因为他想让苏婉住进我的洞府。
「苏婉身子弱，又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眼眶发红，「只是因为这个？」
谢辞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
「我是说过会护你周全。」
「林清，你到底在不安什么？」
我到底在不安什么？
其实谢辞心里清楚，但他却假装不知。
那晚我突然失控，第一次向他提出了解除道侣关系。
谢辞脸色骤变。
他一言不发地将我抱起，扔到床榻上，欺身压了上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颤抖地环住双肩，他一把扯开我的衣襟，近乎惩罚般地啃咬着我的脖颈。
「林清，永远不要跟我提解除道侣关系。」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耳畔，眼前的面容模糊不清。
「苏婉只是暂住一段时间，等她恢复灵力，我便送她离开。」
他贴着我的耳垂呢喃，「我和她真的不可能了。」
我在挣扎中喘着粗气，闭着眼睛威胁，
「除非我死。」
然后，我真的死了。
谢辞也真的把苏婉带回了宗门。
2
我看着谢辞把虚弱的苏婉放在我常坐的蒲团上，用温热的丝帕帮她擦拭脸颊。
「……你灵力尽失，不该动用灵力护我。」
他低声说着，语气却很温和，像极了当年教导她剑法时的模样。
苏婉不知听没听见，嘴里嘟嘟囔囔，喊着难受。
谢辞哑然失笑，将她扶起，修长的手指放在她额头，指腹微微用力，从眉心一直按压到太阳穴。
很温馨的场景，让我心脏一紧，像是停滞了几秒，又噼里啪啦地苏醒。
有一瞬的恍惚。
那时我刚入宗门不久，谢辞是宗门里最耀眼的天之骄子，而苏婉是掌门的爱女，与谢辞青梅竹马，天造地设的一对。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会结为道侣。
可后来，苏婉被查出是万年难遇的冰灵根，被昆仑派的长老看中，带回昆仑派悉心教导。
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我陪着谢辞一点一点熬过来的。
百年后，他答应了与我结为道侣。
后来，他成为了宗主，经常参加各种仙门宴会。
我也是这样帮他擦脸，给他煮清心汤，整夜整夜地照顾他。
第二天我两眼乌青，疲态尽显，谢辞定定看了我许久，叹息一声，让我靠在他的腿上，帮我按摩。
我有些受宠若惊，又被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揉按得很舒服，竟耍起了小性子，
「谢辞，你以后不准给别人按，好不好？」
说完我就后悔了。
正要开口补救，就听见头顶的谢辞低低笑了一下：「好。」
他当时说的是，好。
可是。
也是，苏婉怎么能算是别人。
我只是突然地成为谢辞的例外，而她从始至终都是他的偏爱。
3
我忽然觉得，自己该离开这里。
连看着谢辞给苏婉按摩都做不到，万一他们哪天旧情复燃，拥抱呢？接吻呢？
甚至……
一想到这里，瞬间一股痛意涌上胸腔，背上像蹿上了一排蚂蚁，我顿时坐立难安，拼命往门口跑。
但刚一触碰到结界，一股撕裂的疼痛突兀地传来，甚至比当时被魔族偷袭，灵脉尽断还要疼。
我来不及尖叫，身子就被拽了回去。
几次尝试之后，我脸色死白，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不能离开这间洞府。
或者说，我不能离开谢辞。
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
我木然地继续看着那两人。
谢辞已经帮苏婉按摩完，正要起身，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苏婉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
「师尊，你还喜欢我吗？」苏婉问得直接。
谢辞盯着她的眼睛，「我怨你。」
苏婉脸色一白。
他的掌心覆上她的侧脸，指腹一寸寸摩挲，叹息一般，
「但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我讽刺地勾了勾唇。
苏婉眼角眉梢漾开了笑意，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眸光闪了闪，
「那师姐呢？她陪了你三百年，你对她是什么感情？」
谢辞一愣，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苏婉脸色微变，审视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下一秒，她微微仰起脖子，吻住了他的唇角。
谢辞身体明显一僵，但也只是一瞬，他反客为主，大掌捞过她的腰肢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指扣住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瞬间一股恶心涌上脑门，我捂住嘴唇，怕下一秒翻涌的灵力就能冲破灵台。
「师尊，他已经丢下我了，你别丢下我。我不想一个人。」苏婉细细地喘着气，贴着他的唇祈求。
「我知道你对她只有愧疚和责任，你真正喜欢的人是我……」
苏婉的吻落在他的锁骨，稍稍停顿了下，伸手去解他腰带——
谢辞猛地按住了她的手。
「不行。」
他声音冷沉，眸色也是极冷。
寒气从他身上冒出来，逐渐扩散，让我这个没有温度感知能力的灵魂都冷得打了个寒颤。
苏婉呆呆地看着他，像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4
苏婉睡下后，谢辞一个人在庭院里舞剑。
身姿挺拔，剑光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剑锋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他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手腕翻转，剑气纵横，这代表他此刻很烦躁。
我被迫飘在离他两米不到的距离，冷冷地看他。
都和心爱的女人互相表明心意了，我不知道他还在烦躁什么。
哦，我们还没解除道侣关系呢。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事情，欲求不满吧。
我想。
忽然，他的贴身弟子，阿远，走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谢辞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双格外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阿远。
下一秒，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我顿时有些心痒，飘到他身后明目张胆地偷听。
阿远说，他派出去调查苏婉被妖族掳走真相的人，回来了，但并没有查到有价值的线索。
我顿时有些不知道作何反应。
晃神间，谢辞已经吩咐阿远，让他继续追查。
我有些疑惑。
难道谢辞不是应该和苏婉双宿双飞吗？为什么还要追查苏婉被掳走的真相？
难道，他是怕妖族再次来犯，所以想先下手为强，把妖族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谢辞，竟然如此深谋远虑。
5
谢辞在庭院足足舞了一个时辰的剑，裹挟着一身寒气回到洞府的时候，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盯着床榻上熟睡的苏婉看了两秒，烦躁地走到书案前，拿起笔，似乎想写些什么。
长腿迈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他面无表情地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根我亲手编织的同心结。
同心结上用灵丝缠绕，刻着我和他的名字，闪着淡淡的光芒。
这是我当年亲手送给谢辞的定情信物。
他面无表情地摩挲着同心结，眼神晦暗不明。
看着他安静摩挲同心结的模样，我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谢辞，大概有些在乎我。
我惊讶，又恍然。
其实，严格意义上，今天不算是谢辞的渡劫日。
谢辞真正的渡劫日，在一个月之前。
但三百年前的那天，谢辞的师尊仙逝了，苏婉也被昆仑派带走，谢辞就不想再渡劫了。
是我提议把他的渡劫日改到一个月后，也是我每次剃头挑子一头热，张罗着要帮他护法。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宗门收养，渡劫那天是我一年之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只是想，让他也快乐一点。
第一次帮他护法，我背地里花了好几年去研究他喜欢的剑法，本打算与他一同参悟，结果熬到半夜我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醒来一睁眼，头顶上方的谢辞抱着胳膊，清冷眉眼勾了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同参悟？」
第二次，我做了一大桌灵膳，切伤了好几根手指头，结果只有桂花糕能入口。
谢辞倒是都吃完了，但平时寡言的他，竟夸了桂花糕好几句。
我向来喜欢顺着杆子往上爬，挺直了胸膛，
「你喜欢甜食，所以我特意学了桂花糕的做法，不管是外形还是味道，我都学得可认真了。」
当时谢辞看了我很久，「林清，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我笑，「因为我喜欢你啊！我真的很喜欢你。」
不等我继续表白，谢辞就捧着我的下颌俯身吻了过来。
谢辞总是习惯把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这么外放炙热的情绪。
然后就水到渠成了。
那晚我们都很青涩，互相探索着彼此。
但后来，他像是无师自通了一样，搂着我的腰，漆黑深邃的瞳孔映出我沾满了泪痕的脸。
一直到后半夜，沉默又温柔。
但事实证明死皮赖脸也挺有用的，第三、四次帮他护法的时候，谢辞都默认了。
想来，这三百年的倾心相待和朝夕相处，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6
「叩叩」两声，拉回了我游离的思绪。
谢辞似乎也在发怔，连阿远敲门都没发觉。
我下意识看向门口，没有实体的手直接穿过门，我愣了一下。
然后阿远走了进来。
「师尊，您吩咐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阿远恭敬地说道。
谢辞微微颔首，示意他退下。
阿远离开后，谢辞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天上的明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摊开手掌，看看这双越来越模糊，快无法凝结成形的手，又看看苏婉那双修长白皙的手。
忽然有些自卑。
明明，我没死之前，手也是很漂亮的。
现在我已经能做一桌好菜，剑法能毫不费力地赢他，可是，现在连碰都碰不到了。
「师尊，你在看什么呢？」苏婉轻柔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我冷冷盯着苏婉。
之前谢辞答应过我，不会让苏婉知道我的存在。
「没什么。」谢辞淡淡地回答。
苏婉走到谢辞身边，依偎在他怀里，柔声说道，「师尊，你是不是还在想她？」
谢辞没有说话。
气氛陷入了沉寂。
苏婉飞快地从谢辞怀里挣脱出来，突然开口，「我要吃桂花糕。」
「不行！」我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没有人听得见。
我伸手去抢她的桂花糕。
碰不到。
谢辞眸光微沉，攥住她的手腕，低声警告，「苏婉。」
苏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我要吃。」
「师尊，以后你的每次渡劫，我都会陪你一起过。」
她在逼他做出选择。
谢辞下颌线紧绷，漆黑的瞳孔闪过一丝挣扎，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松开了苏婉的手。
苏婉如愿吃到了桂花糕。
我呆呆地看着，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溢出。
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剑将心脏刺穿，刺得血肉翻滚，鲜血淋漓。
这不仅仅是桂花糕。
这几天，我飘浮在洞府里，漠然地看着他们，心里好像失去了一切情绪。
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经过那天的事，谢辞对苏婉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除了偶尔一起练剑，他和苏婉没有其他什么亲密举动，甚至有意地避开苏婉的碰触。
有一天，苏婉突然问道，「一直忘了问，师姐呢？」
谢辞顿了顿，语气平静，「前些日子与我置气，下山历练去了。」
苏婉笑了，「这么多年不回来，说不定早就想和你解除道侣关系了。」
谢辞眼神晦暗，十分笃定：「不可能。」
说着，他下意识拿出那个同心结，看着同心结上缠绕的灵丝，眉间少有的出现了一丝不安和焦躁。
哦，他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
我忽然开始好奇，他知道后的反应了。
7
第二天，谢辞收到了我寄给他的断情书。
——我早就写好的断情书。
一个月前，我和谢辞去山下的集市闲逛。
走到一处茶摊，坐在对面的男人突然站了起来，毫无征兆地拿出一条红绳，单膝跪地。
他一身白衣胜雪，俊美非凡，像是精心打扮过，握着红绳的手却因为紧张微微泛着白。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他嘴角含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清清，与我结为道侣。」
我哭红了眼，颤抖地伸出手，任他把红绳系在我的手腕上。
那晚我热情异常，抱着他的脑袋，看着头顶上那盏破旧的油灯摇摇晃晃了一整晚。
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受重视，在宗门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
好不容易成为了谢辞的道侣，我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归宿。
但是。
苏婉回来了。
她过得不好，第一时间想到的人不是她的父母，而是谢辞。
而我的道侣，也尽职尽责地帮助她，甚至要把她带回我的洞府照顾。
那次不欢而散之后，我便写好了断情书，让人寄了回去。
——我要和他解除道侣关系。
也就是今天，谢辞收到的那封断情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