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晚高峰，地铁车厢像一条缓慢蠕动的沙丁鱼罐头。我缩在角落里，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看站台上的人群流水般涌进涌出。斜对面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了个农民工，灰扑扑的迷彩服泛着盐渍，膝盖处的布料磨得发白，脚边的编织袋鼓鼓囊囊地蜷缩着，像只疲惫的动物。

空气里浮动着某种微妙的变化。穿碎花裙的姑娘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人把公文包横在膝头，穿校服的中学生低头划拉着手机，充电宝的蓝光映在他骤然紧绷的嘴角。穿工装裤的农民工始终垂着头，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车票边缘，仿佛要把那张薄纸片揉进掌纹里。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突然炸开的声音惊得我耳膜发颤。烫着波浪卷的阿姨扯着嗓子喊，新买的帆布鞋正悬在编织袋上方："这包都蹭到我鞋了！"农民工慌忙弯腰去拎袋子，起身时安全帽磕在扶手上发出闷响。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古铜色的脸涨得通红。

"大姐，我们换个位置吧。"靠门的位置站起个穿藏蓝衬衫的女人，齐耳短发被车窗外的夕阳镀了层金边。她拎起装满青菜的塑料袋，轻轻拍了拍农民工的座椅："我就坐这儿，愿意跟他挨着。"车厢忽然安静得能听见冷气出风口的嗡鸣，农民工攥着安全帽的手指节发白，帆布鞋阿姨讪讪地别过头去。

穿校服的男孩摘下耳机，起身让出座位时，书包上的校徽徽章晃出一道银光。穿碎花裙的姑娘从挎包里掏出湿巾，却转头递给了额角沁汗的农民工。穿工装裤的男人突然开口："师傅，我帮您拎一段？"他接过编织袋的动作自然得像是接过自家亲戚的行李。穿藏蓝衬衫的大姐始终安静地坐着，膝盖上躺着的芹菜叶子在空调风里轻轻摇晃。

列车驶过跨江大桥时，夕阳正把江面染成碎金。我望着车窗上重叠的倒影——迷彩服挨着藏蓝衬衫，帆布鞋靠着运动鞋，公文包贴着编织袋——忽然想起老家春耕时的田野。那些沾着泥土的胶鞋踩过田埂，长满老茧的手掌扶稳犁头，被太阳晒褪色的衣裳裹着同样温热的脊梁。这座城市的地铁每天运送着三百万人，有人带着图纸去设计明天的桥梁，有人揣着薪水要寄回遥远的村庄。

出站时瞥见穿藏蓝衬衫的大姐正在自动扶梯前帮农民工指路，她比划方向的手势让我想起母亲教邻居阿婆用智能手机时的样子。暮色里的城市次第亮起灯火，每一扇窗后都住着值得被温柔以待的生活。或许我们早该明白，能让座位变得温暖的从来不是真皮坐垫，而是愿意靠近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