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源口述回忆:苏北根据地反“扫荡”和听刘少奇作报告

玫瑰有溢 2024-02-03 03:29:06

1941年7月,反"扫荡"就开始了。敌伪动用1700人,兵分四路合击盐城,妄图围歼我新军部。我接到华中局通知。

为了反"扫荡"决定将鲁艺分为两个大队。第一大队由院部和文学系、绘画系组成,由我带队,并把音乐系的何士德调出来,协助我工作,由我和何士德、莫朴三个人率领,随军部行动,留原地听军部命令;第二大队以音乐系和戏剧系的师生为主,加上普通班留校当干部的学生(因上届学生已毕业)组成,由孟波、许晴、丘东平组成三人领导小组,孟波任组长。第二大队到盐城五区和农运会员一起参加反"扫荡"斗争。命令是由新四军参谋长赖传珠来宣布的。

这样,我们第一大队在湖垛待命。孟波、许晴、丘东平率领的第二大队在第二天遵命奔赴五区,下午经过湖垛时,我还到路口去为他们送行。有的女同志走到我们那里时已经掉队了,我没有收容她们,鼓励她们继续赶路,追上队伍。可是次日下午,二大队一小部分师生突围出来,奔回院部向我报告,他们行军到北秦庄遭到敌伪伏击,伤亡惨重。丘东平、许晴两同志英勇牺牲了。丘东平自己已冲过桥头,在河边指挥队伍向被枪弹封锁的桥头突围,却被敌人击中,壮烈牺牲了。未过河的一部分学生被俘。今天回过头来看,组织上应该让丘东平负责。他是老红军,是彭湃的队伍出身,又参加过十九路军上海保卫战,后来又是新四军200名先遣队员之一,在敌后战斗过。不论从战斗经验上,还是从资格上、地位上看,他都比较合适。这次遭到敌人伏击,在战斗中,还是靠他指挥。孟波没有实战经验,而军事指挥没有经过军事锻炼是不行的。

我闻报后立即带一名通信员,奔向军部报告。到了军部住处,留守人员告知,军长已乘专轮出发,他指指说,如沿河赶去,还追得上。我就死劲赶,真的追赶上了。轮船靠岸,我上了船,看到少奇同志和军长在一起。我如实汇报了该队遭敌伏击的情况,当时伤亡和被俘的人数还来不及统计。陈毅同志听完报告,简明地说:"我们到驻地,立即电告当地组织,要妥善处理善后事宜。你马上回去,收容奔回来的师生,待命出发。我到驻地,派一个班的队伍到湖垛来接你们。目的地,班长会告诉你。"他朝岸上一看,见我的通信员带的是一支锯短了的老步枪,回头说:"敌人扫荡已开始,这里政治土匪很多,你只带一个通信员怎么行?"他随即对警卫队长说:"派两名带驳壳枪的警卫员跟黄源同志去,战后归队。"我回湖垛后,按军长指示办。之后又接到命令,要我们第二天拂晓之前赶去,和军部会合。

我们第一大队连夜出发,同行的还有新安旅行团。情况很紧急,行动不免有些乱。在苏北,有许多小木桥,又是黑夜走路,一不小心容易掉下去。所经过的村子,有的村子里还有碉堡。晚上一听到快艇的汽笛声,也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我们自己的,心里总不免一番紧张。走到清晨到了射阳河,对岸有我们的部队,我招呼他们:"我们要过河,要船。"我带了一个人过去,看到是彭柏山的部队,他在指挥:"赶快!赶快!马上离开,前面已在打了!"我带了我们的人,过了河,奔向军部指定的地点。

第二天傍晚,我们赶到指定地点,但军部已经走了。敌人快要追上了。我走在前面,何士德走在后面,带着二百来人,一路走一路打听,躲开敌人,中间也有掉队的。我们要去的方向、地点,有的发现已有敌人,我们就赶快改变行动路线。这样,一天没有吃饭,到傍晚,到了一个村子,准备吃顿晚饭,正在烧饭,敌人又来了,又赶紧跑。那天是大雨天,一天没吃一口饭,到半夜,才赶到了目的地,和军部会合。

对我来说,想不到上半年经受了皖南事变的锻炼,下半年在反"扫荡"中又起了作用。皖南事变时,我听到枪炮声就跑。这次,我遇险不惊,没有跑。有一阵,枪炮声很密,经历了皖南的炮火后,我带着队伍,比较沉着、果断。

到军部,陈毅同志穿一身老百姓衣裳,在一间陈旧的客堂间里。少奇同志说:"我们在前面跑,敌人在后面追。我们散开,避开他们的风头。"第二天,陈毅同志派了一位老团长当我的军事顾问。他原来是新四军的团长,皖南事变他的团垮了,他成了空头司令,经过党校学习,军部又派他到陈毅同志那里。

后来,军部和陈毅同志对我们这样单独行动,感到不放心,就把鲁艺的队伍编入黄克诚的三师,跟三师一起行动。这也是很紧张的,黄指定一个地点,部队经过那里,我们跟着部队一起走。领导安排我和贺绿汀跟师政治部行动,三师的政治部主任是吴法宪,我们跟他们一起行动。其他分散到连队去了。当时鲁艺的教师也是配马的,我的马不知怎么丢了。反"扫荡"是跟着部队走的。

和敌人打没打?本来到淮海区,陈毅同志准备打。敌人从苏中来,到了盐阜区,再过去就是淮海区。到了分界线,他们"扫荡",主要是攻盐城军部。盐城在苏中,现在敌人已跑到苏北。军部只有警卫团。军长准备派黄克诚的三师去打一大仗。结果这一仗没打成。

这次敌人来"扫荡"军部,没有扑到,但是搞掉了我们鲁艺一部分、抗大一部分。他们追过来后,苏中空虚了。叶飞看他们在追军部,就在他们屁股后面打,为军部解围。黄克诚的三师没有打。这次"扫荡",敌人没有扑到军部,进了盐城后,占领了一些我们解放的地方。

驻盐城是一个师,由粟裕、叶飞指挥。军部在三师,在盐阜住下来后,少奇同志作了一个反"扫荡"的总结报告,中间讲到关于鲁艺遭受的损失,我记得是这样说的:"这次反'扫荡'的教训之一,像苏中这样初建成的根据地,成立像鲁艺那样规模和组织形式的学校,和当前形势还不适应。"为此,华中局决定停办鲁艺分院,把它改编为两个鲁迅文艺工作团:一个是军部的鲁迅文艺工作团,另一个是三师的文艺工作团。何士德和孟波分别任这两个团的团长。分院的同志除了分配在团里工作的外,有的同志分配到地方上去工作了。我调到华中局,担任华中局的调查委员会委员兼秘书。华中局成立一个调查研究室,主任是组织部长曾山(原是江西苏区人民政府主席),我是委员兼秘书,调查研究室的文件归我管。还有几个委员:一个是姜君辰,搞经济的,同薛暮桥、骆耕模在一起,搞农村调查;还有一个委员是北大教授,是从外面新来的。骆耕模是盐阜区的财政处长,王阑西是区党委宣传部长,白桃(戴白韬)是教育处长,刘少奇同志原来的秘书刘斌是盐阜区区党委书记。

我在调查研究室期间,有幸听了刘少奇同志的一系列报告。当时饶漱石负责党务,陈毅同志负责军事。少奇同志主要精力在党校讲课。这也是为他不久要离开华中局,奉调中央作准备(他是在1942年3月离开华中局,从苏北阜宁出发,经山东、冀鲁豫、太岳、晋西北等根据地,12月到延安)。这是他走前的安排。当时组织团一级的干部、女的负责干部来党校学习。党校由彭康同志负责。孙冶方在党校当教育科长。我们调研室的同志也在党校听课。我和姜君辰住一个房间。少奇同志讲课,在露天大课堂,大家席地而坐,只有主讲的少奇同志有一张小桌子,放茶杯和香烟。他讲"中国革命的战略问题",作了四次大报告。少奇同志从中国革命的全过程,分析中国革命的战略问题,对我们教育很大。新四军的基本骨干是经过三年游击战争的老干部,他们出生入死,对革命忠心耿耿,但是对中国革命的历史,对革命中的战略、策略、全局性的问题并不很清楚。所以这些报告对大家十分有益。

我没有正式进过党校,但是我在华中局党校中听了刘少奇同志的全部报告。我第一次听他报告,是刚到苏北,在盐城听他的关于皖南事变的报告。他结合皖南事变对党内的路线进行深刻的分析,使我们具体地看到右倾机会主义的危害。过去我也问过陈毅同志:"什么叫右倾机会主义?"他也给我讲过,但是没有体会。这次刘少奇同志结合皖南事变讲右倾机会主义,而我是刚从皖南突围出来,有了实际体会,尝到了它的味道,知道了它的厉害,他的报告使我受到一次活的马克思主义的深刻教育。那次他只是讲皖南事变,这次在党校,他是讲整个中国革命的历史情况,讲革命的任务、战略、策略。他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分析中国革命的历史,结合中国革命的历史实践,来讲解马克思主义、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的基本概念和基本原理。这一课,对华中的干部很重要。华中局的军政干部、盐阜区党委的干部、三师的主要干部都到了。他讲时,陈毅同志都在那里记笔记。那时没有车子,都是骑马来的,会场里坐满了。作报告的地方很简陋,党校在一条街上,这条街上没有店铺,过节时才有地摊、市集。就是在这个很简陋的地方,作着水平很高的事关中国革命前途命运的马克思主义的重要报告。而这些报告在"文化大革命"中居然印出来当修正主义加以批判。

刘少奇同志作报告,有一个提纲,作好准备,出口成文,逻辑性非常强。这同陈毅同志作报告的风格不同。陈毅同志报告是散文式的,内容生动动听,散文式也有很强的原则性,但不是以逻辑性来说服人。

少奇同志在党校讲完课,就要离开华中局,调到中央去了。他向华中局告别,开了一个华中局的扩大会议。我参加了,骆耕模也参加了。刘少奇同志在会上作了报告,总结华中局三年的工作。我印象很深。饶漱石作土地问题的报告,陈毅作军事问题的报告。在会议结束时,少奇同志宣布,中央已决定调他到中央去工作,他要离开华中局了,向大家告别。一听说这个消息,全场肃然,闷声不响几分钟。这是很动人的场面。大家对少奇同志有深厚的感情,舍不得他离开。这也使我联想起在皖南时期,叶挺军长要到三战区去同群众告别的场面,只是内涵不同,精神上是一样的。

少奇同志要离开华中局了。最后,他宣布新四军政委、华中局书记的职务由饶漱石来接替;还讲了,陈毅同志在军事上政治上很有经验,要尊重他的意见。少奇同志讲完后,我和许多同志一样,心里有点犯嘀咕。心想:饶漱石军事上不如陈毅同志,没有根据地的经验,对新四军的干部他不如陈毅熟悉;而陈毅同志转战长江南北,根据地的扩大、苏北的局面都是他打开的,整个新四军的干部他也很熟悉。所以对这个决定,很多人不很理解,不只是我一个人不理解。当时我们对饶漱石也不大熟悉,他的作风怎么样,我们也不大清楚。后来的事实是,军部从盐阜转到淮南后,饶漱石向毛主席报告说陈毅的不是。后来开七大,陈毅同志到延安,见到毛主席。毛主席对他说:"有人告你状,你要不要看?"陈毅同志说:"我不要看。"他的气量和组织性是很强的。建国后,成立军政委员会,全国其他大区的军政委员会都是军事首长当一把手,惟独华东军政委员会是饶漱石当主任(席),一直到高饶事件暴露,饶漱石垮台。

刘少奇同志离开之前,曾经找我们调查研究室三个人:姜君辰、张渤川和我谈话。

少奇同志走后,1942年7月华中局决定办《新华日报》,代替以前的《无线电讯》。饶漱石推荐陈修良,她是沙文汉的爱人,苏联留学的,是大革命时期的老干部。陈毅同志推荐我。于是由我们两个人负责。这是华中局的机关报。

【黄源(1905--2003),名启元,字河清,浙江海盐人。1920年,就读于嘉兴秀州中学,与当时著名翻译家朱生豪,作家茅盾是前后同学。后留学日本。1927年进入上海劳动大学的编译馆工作。1931年为上海新生命书店编辑“世界新文艺名著译丛”。1933年进入《文学》杂志社担任编校,1934年8月兼为《译文》杂志及《译文丛书》的编辑。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曾辗转于鄂、湘、桂等省进行抗日救亡的宣传。1938年年底在安徽参加新四军,193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编辑《抗敌》杂志、主编《抗敌报》及报告文学集《新四军一日》。1941年皖南事变中突围抵达江苏盐城,任鲁迅艺术学院华中分院教导主任、华中局机关报《江淮报》副总编辑。1943年调任浙东行政公署文教处处长,浙东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鲁迅学院院长。抗日战争胜利后曾任华中文化协会主任。解放战争期间,曾任华东大学文学院院长。1949年上海解放,任军管会文艺处副处长。1950年为华东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副部长。1953年任华东局宣传部文艺处处长。1955年调浙江,曾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省文化局局长、浙江省文联主席、中国作家协会浙江分会主席、鲁迅研究会顾问、茅盾学会副会长。晚年任浙江省文联名誉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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