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条蛇在我屋后面,你来都来了,能帮我打一下吗?」表嫂穿着碎花裙,站在院门口,弯着腰拧麻布抹布的水,满脸都是无助。
那时候我才十八岁,怎么也没想到,她口中的蛇,竟是我舅舅养的小三。
四十五年过去了,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当初的冲动,害得表嫂家破人亡。
直到昨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当年表嫂给我写的遗书。

那是1970年,我正好从城里回老家插队。
那个年代,农村生活苦,家家户户都靠种地过活。
村里正是春忙时候,我爹让我去舅舅家借犁。
走了五里地,到了舅舅家,发现只有表嫂一个人在家。
「你找你舅去啊?他上午去镇上开会了,得晚上才回来。」
表嫂刘兰正在院子里洗衣服,见我来了,随口回了一句。
我和表嫂并不熟。
舅舅比我爹大十岁,表嫂比舅舅小八岁,今年也不过三十出头。
刘兰长得不错,瓜子脸,眼睛大,天生带着三分媚,在村里可算得上一枝花。
听说当年有不少人追她,但也有人说她水性杨花,不是啥好姑娘。
反正舅舅把她娶回家后,村里人背后说闲话的就没断过。
我爹也说过舅舅找了个祸害,但也只是在家里嘀咕两句。
这十来年,表嫂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舅舅当了大队长,家里条件也好了不少。
「哦,那我改天再来吧,我爹让我来借犁用一下。」我挠挠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表嫂叫住我,「你来都来了,能帮我个忙吗?」
我停下脚步,有点犹豫。
「有条蛇在我屋后面,昨天就看见了,吓得我都不敢去后院。你小伙子力气大,能帮我打一下吗?」
后院有蛇?大白天的,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
表嫂放下手里的活,领着我绕到屋后。
屋后有个小菜园,种着几畦青菜,还有几棵果树。
「蛇在哪呢?」我四处张望。
表嫂指着墙角的草丛,「昨天我看见它钻到那里去了,可吓人了!」
我拿起旁边的锄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拨开草丛。
「没有啊,可能跑了吧?」
表嫂站在我身后,声音突然小了下来,「可能是钻到别处去了,你再找找。」
我又找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蛇。
「表嫂,没蛇,你别怕了。」
转身时,我发现表嫂的眼睛有点红,像是哭过。
「表嫂,你咋了?」
她摇摇头,擦了擦眼角,「没事,可能是风吹的。」
我也没多想,准备告辞。
表嫂却拉住了我的袖子,「都中午了,在这吃了饭再走吧?」
虽然有点不自在,但想想也不好拒绝,我就答应了。
在农村,长辈留饭是常事,再说也不好空手而回。
表嫂做了几个家常菜,还炒了我爱吃的鸡蛋。
吃饭时,表嫂一直在打听我在城里的生活,还问我爹娘身体怎么样。
饭后,表嫂让我坐着休息,她去厨房收拾。
我心里直犯嘀咕,总觉得表嫂今天怪怪的。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突然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个包袱。
「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镇上的李大夫吗?就说是刘兰让送的。」
我愣了一下,接过包袱,「李大夫?就是那个跛脚的李医生?」
「对,就是他。」表嫂点点头,眼神闪烁,「千万别让你舅舅知道。」
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惊,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但看表嫂一脸恳求,我也不好拒绝,就把包袱揣进了怀里。
刚要走,表嫂又叫住我,「等一下,其实……蛇的事,我骗了你。」
我一头雾水,「啥意思?」
表嫂深吸一口气,「我是想请你帮我看看屋后的脚印。」
「脚印?」
「最近几天,我总觉得有人半夜在我屋后面转悠,但我不敢出去看。」
这话更让我糊涂了,「那您咋不跟舅舅说?」
表嫂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我怀疑……那是你舅舅的鞋印。」
我傻眼了,「舅舅干嘛绕到自家屋后转悠?」
表嫂没说话,只是抹眼泪。
「半个月前,我在你舅舅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个女人的名字和地址。」
「后来我就注意观察,发现他经常借口去镇上开会,但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有女人的胭脂味。」
「最让我害怕的是,他前天晚上回来时,醉醺醺的,嘴里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还……还说要休了我。」
表嫂说完,哭得不能自已。
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舅舅背着表嫂找了别的女人?这事太复杂了,我一个小伙子哪懂这些。
「表嫂,可能是误会吧?舅舅那么疼你,怎么会……」
「不是误会!」表嫂猛地抬头,眼睛通红,「你不知道,他最近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就冲我发火,还说我不能生,是个不完整的女人!」
我这才想起来,舅舅和表嫂结婚十多年,一直没有孩子。
村里人都说表嫂命苦,嫁了十多年不下蛋,怪不得舅舅要找别人。
「那张纸条呢?」我问。
「被他发现我偷看了,撕了。」表嫂擦干眼泪,「我知道那女人住在镇上东边,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
我心想,这事我真帮不上忙,也不该参与长辈之间的事。
「表嫂,这种事……」
「我知道你帮不上忙,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表嫂苦笑,「你把包袱送到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我点点头,正要走,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李大夫……」
表嫂脸一红,急忙打断我,「没什么,就是一些草药,我身体不舒服。」
虽然很疑惑,但我也不好多问,就告别了表嫂。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怎么也不踏实。
总觉得表嫂让我送的东西有问题,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走到半路,我忍不住打开了包袱。
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小布包,布包里装着一叠钱,足有五十多块。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信没有封口,我鬼使神差地打开看了看。
看完信,我的手不住地发抖。
表嫂在信里说,这些年过得太苦了,想让李大夫帮她找个偏方,让她能怀上孩子。
如果不行,就想请李大夫帮她介绍一个靠谱的婆婆,她准备离开这个家。
信的最后,表嫂说如果这两个月内还没消息,她就去轻生,再也不受这份罪了。
合上信,我的心跳得厉害。
这事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了,表嫂这是铁了心要离开舅舅家啊。
我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把东西送到李大夫那里。
毕竟这是表嫂的心事,我一个小辈不该多管闲事。
到了镇上,我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李大夫的诊所。
李大夫四十多岁,是个跛脚的中年人,据说医术不错,尤其擅长妇科疑难杂症。
「这是刘兰让我送来的。」我把包袱放在桌上。
李大夫看了我一眼,然后接过包袱,打开看了看。
「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侄子。」
李大夫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把这个带给她,让她按照纸上的方法服用。」
我接过纸包,刚要走,李大夫又叫住我。
「告诉她,这事急不得,再等等看。那个事情我在打听,有消息会通知她。」
我答应着,转身离开了诊所。
回村的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
李大夫的话太模糊了,说的是什么「那个事情」?
难道表嫂真的要离家出走?还是有别的打算?
但我也不好再拆开药包看,只能带回去交给表嫂。
回到村里,天已经黑了。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回家,明天再去舅舅家送药。
回到家,我爹问我借犁的事情,我只好编了个谎,说舅舅家的犁被邻居借走了。
爹骂了几句,也就不再追问。
第二天一早,村里就炸开了锅。
几个村民围在井边议论纷纷,说是舅舅家出事了。
我心里一沉,赶紧跑过去一打听,才知道表嫂昨晚上吊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我整个人都懵了。
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会……
我连忙跑到舅舅家,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舅舅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看起来悲痛欲绝。
有人说表嫂是在屋后的老槐树上上吊的,早上是舅舅发现的。
我站在人群中,心如刀绞。
如果昨天我把药直接送回来,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正在这时,舅舅突然抬头看见了我,眼神复杂。
「小波,你过来。」
我忐忑地走过去,舅舅把我拉到一旁。
「昨天你来过?」
我点点头,不敢说话。
「你们说了什么?她有没有提起我?」舅舅的眼睛血红,声音嘶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说什么,就是来借犁,然后表嫂留我吃了顿饭。」
舅舅盯着我看了半天,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来。
最后,他长叹一口气,「她给你东西了吗?」
我心里一惊,难道舅舅知道了?
「没,没有啊。」我下意识地否认。
舅舅没再说什么,只是摆摆手让我走开。
我站在院子里,看着忙进忙出的乡亲们,心里乱极了。
表嫂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是因为舅舅外面有人吗?
还是因为李大夫那边没给她满意的答复?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进了院子——是李大夫。
我赶紧低下头,生怕被他认出来。
李大夫径直走到舅舅面前,两人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舅舅突然冲过去一把掐住了李大夫的脖子!
「是你!是你害死了她!」舅舅声嘶力竭地吼道。
周围的人赶紧上前拉开两人。
「你冷静点!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过!」李大夫挣扎着辩解。
「放屁!我都查清楚了,她这几个月一直偷偷去找你!你们背着我搞在一起,还有脸来这里装模作样?」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表嫂和李大夫有一腿?这和我知道的完全不一样啊!
「你……你胡说什么!」李大夫脸涨得通红,「我是大夫,她来看病怎么了?你自己不让她治不孕,她偷偷来找我看病,有什么错?」
「看病?」舅舅冷笑一声,「那她为什么每次都趁我不在家去找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那是因为……」李大夫突然住了口,看了看四周的人群,「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单独谈。」
舅舅不依不饶,两人又争执起来。
最后在村长的调解下,他们进了屋里。
我站在原地,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表嫂到底是因为什么上吊的?
她让我送给李大夫的信和钱,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真如舅舅所说,她和李大夫有不正当关系?
可昨天表嫂明明是抱怨舅舅在外面有人啊……
02表嫂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来的人不多。
她娘家人来了几个,但看起来和舅舅的关系很紧张,甚至要把表嫂的尸体领回去。
最后在村干部的调解下,表嫂还是葬在了我们村的山上。
葬礼结束后,我再没见过李大夫。
听村里人说,他被表嫂娘家人打了一顿,差点没把腿打断。
关于表嫂为什么自杀,村里流传着各种版本。
有人说她和李大夫有染,被舅舅发现了,羞愧难当才上吊。
也有人说她是因为不能生育,活在舅舅的白眼和冷暴力中,才寻了短见。
最离谱的是,还有人说她其实已经怀孕了,但孩子不是舅舅的,是李大夫的!
我听了这些传言,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封信,那包药,还有表嫂最后的眼泪,都像一团乱麻,解不开。
几天后,我鼓起勇气,决定去找李大夫问个清楚。
到了镇上,却发现李大夫的诊所关门了。
向邻居打听,才知道李大夫已经离开了镇子,据说是去了省城。
没有李大夫,真相似乎就这样被掩埋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舅舅很快就走出了丧妻之痛。
不到半年,他就和镇上的一个寡妇张红好上了,还把人家接到了家里。
更让村里人惊讶的是,张红来了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
这下,流言蜚语更多了。
有人说舅舅早就和张红勾搭上了,表嫂就是因为这个才上吊的。
也有人说张红本来就有了舅舅的孩子,所以表嫂才受不了打击。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没人知道真相。
至于我,也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因为生活还得继续。
两年后,我回城了,一转眼就是四十多年。
舅舅和张红的孩子现在已经是个有出息的大学老师了,他们一家也早就搬到了城里。
我偶尔回老家,也会去看看舅舅。
每次见面,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绕过表嫂的话题。
直到去年,舅舅病重住院,临终前拉着我的手,欲言又止。
「小波,有件事一直压在我心里……」
「舅舅,您别说了,好好养病。」
「不,我时日不多了,这事不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舅舅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着。
「那年……你表嫂不是自杀的……是我……是我一时冲动……」
我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天我提前回家,看见你从我家出来。我怀疑她和你……就问她你们做了什么,她不说,我就……」
「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喝了酒,又听村里人说闲话……我只是推了她一下,没想到她磕到了石头上……」
「我怕了……就把她吊在了树上,做成了自杀的样子……」
我全身发冷,感觉血液都凝固了。
表嫂是被舅舅害死的?
那她临死前对我说的话,她的忧虑和恐惧,难道都是真的?
舅舅是真的在外面有了人,想要除掉表嫂?
「小波,我知道你和她没什么……我后来查了,知道她是让你帮忙送东西给李大夫……」
「她只是想治病,想给我生个孩子……我错怪她了……」
舅舅说完这话,闭上了眼睛,再也没醒过来。
我呆坐在病床前,泪如雨下。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知道了真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舅舅走后,我整理他的遗物时,在他的老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是表嫂写的,果然是关于治疗不孕的事情。
她在信中说,自己这些年一直在偷偷看病,就是希望能给舅舅生个孩子。
李大夫建议她去省城大医院检查,但舅舅一直不肯花这个钱,还骂她不争气。
最让我震惊的是,信中提到舅舅早就在镇上有了情人,就是后来他娶的张红!
而且更过分的是,张红当时已经怀了舅舅的孩子,舅舅正打算休了表嫂,娶张红进门。
表嫂也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让我帮忙联系李大夫,想借此离开这个家。
读完信,我的心如刀绞。
原来表嫂死前说的都是真的,而我却没能帮她,甚至都没有认真听她的哭诉。
若是当时我把信直接交给表嫂娘家人,或许她就不会死了。
这个念头像魔咒一样,缠绕了我四十多年。
直到去年舅舅临终告白,我才知道真相比我想象的还要残忍。
表嫂不是自杀的,而是被舅舅失手打死,然后伪造成上吊自杀的现场。
而李大夫之所以后来离开镇子,很可能是知道了真相,被舅舅威胁或收买了。
我带着这个秘密,又过了一年。
舅舅已经离世,张红也搬去和儿子住了,这个秘密似乎就要这样被岁月掩埋。
直到昨天,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国外的包裹。
寄件人是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字,但地址是美国加州。
打开包裹,我惊讶地发现里面是一封泛黄的旧信和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女孩,背景是国外的街道。
仔细一看,我的心跳停了一拍——那个女人,竟然长得和表嫂一模一样!
颤抖着手打开信,开头的称呼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亲爱的小波: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离开人世。
你或许很惊讶我还活着,而且在国外生活了几十年。
是的,那年我没有死。你送给李大夫的信和钱,其实是我精心策划的逃生计划。
你表舅早已有了外室,还扬言要休了我。我知道以我的条件,一旦被休,下场会很惨。
李大夫是我多年的朋友,他帮我策划了这一切。我们找了一具无人认领的女尸,趁夜换上了我的衣服,然后伪造了上吊的现场。
你表舅回家发现「我」已经死了,悲痛欲绝。但他很快就走出了阴影,和那个女人结婚生子。
而我,在李大夫的帮助下,离开了中国,来到了美国开始了新的生活。
这些年,我一直通过李大夫了解你和家乡的情况。知道你现在生活得很好,我真的很高兴。
我在国外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遗憾的是,我的丈夫去年去世了。
现在,我也时日不多了。在离开前,我想让你知道真相。
当年你的犹豫和不解,我都看在眼里。
对不起,利用了你。但也感谢你,因为你的帮助,我才有了新生。
愿你余生安好。
刘兰写于2015年」
读完信,我反复确认了信纸和笔迹,确定这就是表嫂的手笔。
我曾看过她平时写的字条,那种带着几分倔强的笔触,十分独特。
一个惊天的真相浮出水面:表嫂没死,而是借尸还魂,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具尸体是谁?李大夫从哪里找来的?
而舅舅临终前的告白又是怎么回事?
他说他失手打死了表嫂,难道是认错了人?
还是说,他发现了真相,却选择了沉默?
或者这一切都是李大夫和表嫂精心策划的骗局?
这个谜团,或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表嫂和李大夫都已经离世,而舅舅也带着自己的秘密长眠。
四十五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那个借犁的下午,那个关于蛇的谎言,成了我一生的谜。

今天,我又回到了老家。
表嫂的坟早已荒芜,杂草丛生。
我知道那里面埋的不是她,但还是带了几束花,烧了些纸钱。
无论如何,那个在坟墓里的人也值得被纪念。
回程路上,我决定去一趟舅舅家的老宅。
房子早已卖给了别人,但新主人把它保存得很好。
告诉他们我是原主人的侄子,他们热情地邀请我进屋坐坐。
我婉拒了,只是在院子里转了转。
那棵老槐树还在,但已经枯了大半。
站在树下,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情景:表嫂在院子里洗衣服,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上,闪闪发亮。
「有条蛇在我屋后面,你来都来了,能帮我打一下吗?」
这是个谎言,但也是她向我求救的方式。
如果当时我能更敏锐一些,更勇敢一些,或许故事会有不同的结局。
离开老宅,我走到村口的小溪边。
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捉鱼摸虾,无忧无虑。
水流依旧,人事已非。
我掏出表嫂的照片,长久地注视着。
照片上的她笑得灿烂,身旁的小女孩应该是她在国外生的女儿。
她终于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真正的幸福。
尽管用了一种极端的方式,但谁能说她的选择是错的呢?
小溪依旧流淌,夕阳西下,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忽然,我看到水中有条小蛇游过,转眼就消失在了岸边的草丛中。
我笑了笑,想起表嫂当年的那个谎言。
其实,蛇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都没看见罢了。
就像人心中的秘密和欲望,隐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伺机而动。
表嫂是条蛇,懂得蜕皮重生;舅舅也是条蛇,阴险狡诈;
我更是条蛇,明知真相却不作为。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蛇,在生活的重压下,不断地蜕变,挣扎求生。
回到城里的家,我把表嫂的信和照片锁进了抽屉。
这些年,我经历了下乡、回城、结婚生子,到现在已经退休。
人生起起落落,我也曾面临选择和挣扎。
每当我犹豫不决时,总会想起表嫂的选择。
她用一场「假死」,斩断过去,重获新生。
虽然手段极端,却也让我明白:人生没有标准答案,重要的是对自己负责。
表嫂临终前给我写信,或许不只是为了告诉我真相,更是为了告诉我:活着,才有希望。
当年那个院子里的「蛇」,其实是表嫂心中的恐惧和绝望。
而如今,这条「蛇」已经蜕变成了新生和希望。
晚上,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我的老伴听。
她听完,沉默了好久,然后问:「你说,表嫂和李大夫是不是早就有了关系?」
我摇摇头,「不是。李大夫只是表嫂的朋友,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那她为什么不直接离婚,非要假死呢?」
「在那个年代,农村妇女被休,几乎就是社会性死亡。」我叹了口气,「而且舅舅是大队长,有权有势,她根本斗不过。」
我老伴点点头,又问:「那舅舅临死前的忏悔是怎么回事?他明明没杀表嫂啊?」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
「我想,或许是那具替死的尸体,确实是被舅舅打死的。」
「也许舅舅那天喝醉了,回家后真的失手打死了那个女人,然后为了掩盖真相,把她吊在了树上。」
「也可能是李大夫故意设局,让舅舅以为是自己杀了表嫂,这样他就不会去追查真相了。」
「更可怕的猜测是,那个替死的女人,很可能就是舅舅的情人张红的姐妹或亲戚,被三人合谋害死,栽赃给了舅舅。」
说到这,我和老伴都沉默了。
真相太复杂,可能永远不会水落石出。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那个物质匮乏、思想禁锢的年代,每个人都是时代的牺牲品。
表嫂、舅舅、李大夫、张红,甚至那个无名的替死者,没有人是完全无辜的,也没有人是绝对邪恶的。
他们都是在挣扎求生,只是手段和结果不同罢了。
夜深了,我和老伴准备睡觉。
躺在床上,我忽然想起了包裹中还有一样东西——一张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表嫂在美国最后的住址和她女儿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愿意,可以去看看她的墓。她生前常说,最遗憾的是没能再看一眼家乡的土地。」
署名是「李慧,李大夫的女儿」。
原来,李大夫也有了后人,而且一直和表嫂保持着联系。
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去美国看看表嫂的墓,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真相。
拿出手机,我给李慧发了一封邮件,表达了我的想法。
没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复,李慧非常欢迎我的到访,还说她母亲——也就是表嫂的女儿——很想见我。
一周后,我踏上了飞往美国的航班。
人生七十载,我第一次出国,去见一个已故的亲人和她的家人。
这趟旅程,或许能填补我心中那个长达四十五年的空洞。
04美国加州的阳光很好,但和家乡的不一样。
李慧在机场接我,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眉眼间有几分李大夫的影子。
「我父亲临终前嘱咐我,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把所有的真相告诉你。」
在去表嫂家的路上,李慧告诉我了很多事情。
原来,李大夫和表嫂真的只是朋友。李大夫年轻时在省城学医,认识了表嫂的一个远房表姐,两人相爱但没能在一起。
表姐后来嫁给了一个华侨,移民到了美国。
表嫂找李大夫看病时,两人一见如故。李大夫在表嫂身上看到了表姐的影子,便处处帮助她。
「这里是付费点》
而当表嫂得知舅舅要休了她,还打算和张红结婚时,李大夫提出了这个假死的计划。
替死的女尸,是一个无人认领的流浪女,死因不明,被李大夫从医院太平间偷偷带出来的。
「我父亲一直觉得很愧疚,但他说当时别无选择。」李慧说,「幸运的是,这个计划完美成功了。」
表嫂离开中国后,通过李大夫的表姐在美国定居,后来遇到了一个好人,组建了家庭。
李大夫也因此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一直到离世都没有再婚。
听到这里,我心情复杂。
表嫂获得了新生,但代价是一个无辜流浪女的「被牺牲」,以及李大夫一生的愧疚。
这样的选择,究竟对不对?
很快,我们到了表嫂的家。
一栋位于山坡上的独栋小别墅,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草。
门口站着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看到我,她红了眼眶。
「你就是小波吧?我是刘兰的女儿,刘英。」
我点点头,鼻子一酸。
刘英长得很像年轻时的表嫂,特别是那双带着三分媚意的大眼睛。
进屋后,刘英拿出了很多照片给我看。
照片中的表嫂从中年到老年,一直都过得很幸福。
她在美国做了裁缝,后来开了一家小服装店,生活还算富足。
她嫁给了一个美国华侨,两人恩爱和睦,膝下就只有刘英一个女儿。
「我母亲常常提起你,说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刘英说,「她一直很感谢你当年的帮助,否则她可能真的会走上绝路。」
我摇摇头,「我没帮什么忙,反而差点坏了她的计划。」
刘英笑了笑,「但你最终还是把信送到了,不是吗?」
晚饭后,刘英带我去了表嫂的墓地。
墓地在一个安静的山坡上,远处可以看到太平洋。
表嫂的墓碑很简单,上面用中英文刻着她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花岗岩墓碑上还嵌着一张照片,是她晚年的样子,面带微笑,眼神祥和。
我站在墓前,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下午,看到年轻的表嫂在院子里洗衣服的情景。
「有条蛇在我屋后面,你来都来了,能帮我打一下吗?」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却暗含着求救的信号。
而我,当时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伙子,没能听懂她的暗示。
跪下来,我给表嫂上了香,磕了三个头。
「表嫂,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故事带回去,让人们知道你的选择。」
「虽然这个选择有争议,但我相信,在那个年代,在那样的处境下,你做了你能做的最好决定。」
刘英站在一旁,静静地流泪。
回国前的最后一晚,刘英给了我一个盒子。
「这是我母亲生前留给你的,说如果你来了,就交给你。」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表嫂和李大夫,站在一棵老槐树下,笑容灿烂。
这应该是他们策划假死前拍的最后一张照片。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小波: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天国等待与你再次相见了。
感谢你当年的善良和帮助,虽然你可能并不知情。
我的一生有过痛苦,也有过幸福。
离开家乡是我最大的遗憾,但那也是我不得不做的选择。
对不起,利用了你;谢谢你,成全了我。
希望你能原谅我当年的欺骗,那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生路。
余生安好。
刘兰」
读完信,我泪如雨下。
那一刻,我终于释怀了。
表嫂没有怪我当年的犹豫和不作为,反而感谢我的帮助。
而我,也终于放下了四十五年的愧疚和疑惑。
回到中国后,我去了趟老家,专程去看了表嫂的「坟墓」。
虽然知道里面埋的不是她,但这依然是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值得被铭记。
我还去看了舅舅的墓,心中已无怨恨,只有怜悯。
那个年代,每个人都是命运的棋子,没有人能逃脱时代的局限。
今天是2015年冬天,我把这个故事写下来,是为了纪念表嫂,也是为了警醒自己。
生活中的「蛇」,有时是危险,有时是机遇,关键在于我们如何面对。
表嫂选择了逃离,获得了新生;
舅舅选择了欺骗,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却背负了终生的愧疚;
李大夫选择了救赎,虽然方式有争议,但出发点是善良的。
而我,选择了记录,希望这个故事能给后人一些启示。
世事千变万化,人心难以揣测。
但无论如何,活着,总比放弃要好;
重生,总比沉沦要强。
就像那条院子里不存在的「蛇」,有时候,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外界的威胁,而是我们内心的恐惧和绝望。
战胜了它们,我们才能像表嫂一样,完成自己的蜕变,获得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