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听父亲讲家史
文/王承舜
窗外，鞭炮声此起彼伏，屋内，一家人围炉而坐，温暖的火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87岁的老父亲喃喃而语，却深沉有力，他在给子孙们讲述着百年家史。这一幕，让这个春节有了最动人、最别样的年味。
父亲坐在主位上，目光满含慈爱，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家人，随后起身，走到桌前，双手摩挲着事先准备好的一摞家谱，清了清嗓子，神情庄重地说道：“今天，趁着一大家人都在，我就把这本凝聚着家族历史和先辈心血的家谱，正式交到你们手上。” 说罢，他按照长幼顺序，依次为我们发放。当轮到我时，我心怀敬畏，双手接过，触碰到那厚实册页的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家族历史的厚重。
这本家谱，凝结着父亲20多年的心血。他几乎凭借一己之力完成了家谱的修编。起初，他手中没有老谱，上系族谱也多毁于兵燹，尤其是步入人生暮年，难免为病痛所扰，于他来说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20多年里，他的足迹遍布支系宗亲散居的各个角落，拜访过族中每一位年长者，通过各种口述抢救性发掘家庭历史。有几位长者住在偏远乡村，山路崎岖，可父亲每次都执着前往。他随身带着纸笔，悉心聆听老人们讲述那些或激昂澎湃或平淡质朴的家族故事，认真记录下每一个名字、每一个事件。为了获取权威的文献资料，他还多次前往省城图书馆查询古籍，联系中华王氏文化研究会获取世系资料。
作为子女，我们也是全力支持。兄长为他购置了新电脑和舒适的座椅，他戴上老花镜，坐在电脑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手写板输入，终于在古稀之年学会了电脑写作，还能在网上查询资料。在修编告竣之际，我们兄弟几个进行了润色校对，版式美化，最后将家谱印刷成册，才算了却了父亲毕生所愿。
发放完家谱，父亲轻轻翻开自己手中的那本，声音低沉而有力，开启了那段尘封百年之久的家族往事。
我的曾祖父时代，耕读相继，曾是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生活富足而安宁。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改变了一切。民国二年（1913）癸丑四月的一天，曾祖母一行六人前往湖北公安县务农，途中经牛浪湖摆渡，当船行至湖心时，突然间狂风大作，风高浪急间船覆人落，曾祖母不幸罹难。当曾祖父听闻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惊恐万分，悲痛欲绝，不几月便因忧郁成疾，追随曾祖母而去。曾经殷实的书香门第一夜崩塌，年仅七岁的祖父沦为遗孤。这场家族劫难，我父亲称之为“癸丑家难”。
讲述至此，父亲嗫嚅着，眼神中满是沉痛与哀伤。对于子孙后辈来说，父亲的一生无疑是励志的一生。在那艰苦难挨的岁月里，贫困如影随形，祖父因积劳成疾也于中年早逝，生活的重担早早压在了父亲稚嫩的肩头。自懂事起，他便跟随村里的大人上街卖柴，下田劳作，仅踏过一年学堂便不得不辍学的他，因为自学上进，被推举为村干部，一干就是三十多年，改革开放后又带头致富，搞多种经营，数十年如一日的努力，逐渐改变了家庭贫困的面貌。如今，父亲和叔父两大家，已发展到十多个小家庭，三十多个家庭成员，子孙一个个走出乡村，到城市求学、工作、创业、定居。
家谱修编的想法，是父亲年轻时就埋下的种子。它的意义，不仅在于父亲毕生心愿的达成，更在于它让后辈得以辨识人生的来处。沿血缘之链，追溯先祖的足迹，父亲厘清了本宗支的世系脉络。我们这一王姓宗支，属太原王氏的最大衍派，即三槐王氏，成名于北宋初年，由王祜创立，由其子王旦成就。《宋史·王旦传》有载：“（王祜）手植三槐于庭曰：‘吾之后世必有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说的就是王祜在开封建造府第时，在厅堂前手植三棵槐树，并以“三槐堂”为堂号，取《周礼》“三公面三槐”之意。
王旦不负家父期许，在宋真宗一朝为相12载，皇帝称其为“致太平者”，百姓称其为“一代良相”，宋仁宗在其墓碑上题有“全德元老”，其官德事迹在《宋史·王旦传》有详载。
苏轼的名篇《三槐堂铭》，即为三槐王氏所作，被收录在《古文观止》。苏轼以三槐王氏的忠义事迹，喻家风、谈家教。“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这句话便出自《三槐堂铭》。
三槐王氏的四言祖训，源于北宋，世代相传，也被父亲全文摘录编入家谱，共五段320字。他一字一句地给我们讲授：“孝悌为先，忠信为本，惟耕惟读，恩泽子孙。不奢不侈，颗粒成廪，婚丧从俭，持家从勤。” 这些家训，穿越千年岁月，在今天依然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自强自立，处事以忍，广结贤良，不谋非分。当差有事，尊上宽仁，努力进取，友朋谨慎。”家训强调仁爱、礼义、忠信的价值观，处处体现儒家的道德规范和精神追求。家训还提醒族人避免贪婪、酗酒、赌博等不良行为，自觉抵制各种不良诱惑：“一荣一辱，天地一新，世德世业，纠察昭昏。一谦受益，一满招损，神灵有鉴，莫辱斯文……”。
春节的夜晚，在父亲的讲述中，我仿佛穿越时空，看到了家族的前世今生。那些或辉煌或悲惨的过往，都成了我们前行的力量。望着窗外绚烂的烟花，我知道，家族的精神就像这烟花，在岁月的长河中绽放着独特的光芒，激励着我们一代又一代的人。
作者简介：王承舜，生于70初，资深媒体人。此作者为大豫出书网特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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