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21年,镇州军乱,田弘正在成德节度使任上被杀,与其一同身死的还有其亲属、幕僚300余口。田弘正久任魏博节帅,田氏又出自魏州,如今成德再叛,魏博出兵于公于私都责无旁贷。时任魏博节度使李愬慷慨誓师,“魏人富庶而通于天化者,田公力也。上以其爱人,使往治镇。且田公抚魏七年,今镇人不道而戕害之,是无魏也。父兄子弟食田公恩者,何以报之”。李愬乃雪夜入蔡州平定淮西的名将,在唐军之中威名素著,这一番话下来,魏军将士无不悲愤流涕。
李愬又将自己所佩的玉带、宝剑赠予深州刺史牛元翼(深州,成德所属军州,位于今深州市属河北衡水),并寄言“此剑吾先人尝以揃大盗,吾又以平蔡奸。今镇人逆天,公宜用此夷之也”。牛元翼得李愬之言大为感动,以“敢有不承而爱其死力”答之,随即整军备战,只等魏军一到便合击镇州。可惜天不佑唐,魏军尚未出发,李愬便一病不起,并于当年病逝于洛阳,年仅四十九岁。名将陨落,河朔形势也急转直下。

朝廷以田氏世居魏州,于是以田弘正之子田布接任魏博节度使,征讨成德。但田布深知,自田弘正赴任成德,田氏在魏州的威信便日渐衰落,他此去必然凶多吉少。奈何皇命难违,田布与妻小做生死之别,随即只身赴魏。田布披发跣足入嚎哭入魏州,又尽数变卖了田氏在魏州的祖产,加上他的月俸百万钱以劳军,这才率魏军三万征讨成德。
然而魏军出镇并不肯力战,破成德军两栅后就止步不前。于此同时,朝廷度支支援魏军的粮饷未能及时到达,田布发魏博六州租赋以瞻军。田布的做法触动了牙军的禁脔,军中皆曰:“它日用兵团,粒米尽仰朝廷。今六州刮肉与镇、冀角死生,虽尚书瘠己肥国,魏人何罪?”。当即在衙将史宪诚的煽动下溃归本镇,三万大军肯追随田布的只有数千人。
当田布返回魏州再议兴师之时,军中诸将皆曰:“尚书能行河朔旧事,则死生以之;若使复战,皆不能也。”田布心知魏州将乱且无以挽回,乃上遗表“臣观众意,终负国恩,臣既无功,不敢忘死。伏愿陛下速救光颜、元翼,不然,则义士忠臣,皆为河朔屠害”。表讫,即以利刃自戕。当初田弘正为魏博留后,魏博诸将与之相约“惟公命是从”,至今胁迫至田布身死,时间仅仅过去了九年。

随着田布的自杀,魏博一镇正式进入了牙兵时代,田氏之后的首任魏博节度使,就是煽动魏军归镇的衙将史宪诚。史宪诚为人狡诈诡谲,其深受田氏父子信任提拔,田布制魏时对他更是信任让他统领牙军,却没想到史宪诚在背后捅刀子,是为田布自杀的始作俑者,并借机爬上了节度之位。明面上史宪诚接受唐廷的领导,暗中却和幽州朱克融、成德王庭凑勾结,河朔再度割据已成事实。
不仅如此,在史宪诚节制魏博期间反复无常,每有藩镇动乱,他便在暗地里支持,等动乱被镇压之后,他又反过脸来向唐廷表忠心。最终,竟也凭借这厚颜无耻的操作爬上了司空的高位,当年平定安史之乱的名将李光弼也不过如此。
公元828年,沧景节度使李全略身死,其子李同捷据州为乱终遭镇压,史宪诚经此事再进位为司徒。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史宪诚却是亏心事做多了,内心不自安,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落不得好下场。于是他效仿当年田弘正归朝,上表愿以所管奉命,自己则请求移镇河中。唐文宗一看这是好事儿啊,搞不好能再现一把元和中兴的盛世呢!于是马上同意了史宪诚的请求,并下诏表示赞许。

可史宪诚不是田弘正,反复无常了半辈子,现在告诉大家心怀忠义,肯定是没人信的。牙兵们一看,史宪诚这就是搂足了想跑!不仅要跑,还把魏博也卖了!这行为能惯着么,没等史宪诚出城,就被牙兵们给砍了,光荣的成为了第一任死在牙兵刀下的魏博节度使。
在史宪诚以后牙兵集团又拥立了何进滔、韩君雄、乐彦祯、赵文弁、罗弘信等数任节度使,而何进滔之孙韩全皋、韩君雄之子韩简、乐彦祯及其子乐从训、赵文弁也都为牙兵所杀。史称“父子相继,亲党胶固,岁久益骄横,小不如意,辄族旧帅而易之”。节度使中其实也有人想突破牙兵集团的控制,摆脱橡皮图章的尴尬身份。例如乐彦祯父子就曾招募“子将”护卫帅府以对抗牙兵,乐从训又以六州兵马使的身份外放,企图以外制内,但最终在斗争中失败,父子双双被杀。
魏博牙兵作为节度使的护卫,做到了随意废立、诛杀甚至族灭节度使的地步,可谓是登峰造极了。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魏博牙兵疯狂到了极致,离灭亡也就不远了。地头蛇之所以能够盘踞一方,是因为还没遇到真正的强龙。

到了唐朝末期,强龙出现了,宣武朱温、河东李克用、幽州刘仁恭。黄巢起义让唐王朝进一步衰落,这些借起义战争崛起的强藩,则各个心怀野望,他们不再满足于守土割据,而是要开疆拓土,争霸天下。而魏博六州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成为了各路枭雄想要称霸关东的必争之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先是刘仁恭发兵十万攻魏,时任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向朱温求救,朱温集团实力正盛,出兵大破燕军。自此罗绍威就开始依附于朱温,朱温作战向魏博征兵借粮,罗绍威都尽力支持,这下就又触动牙军的禁脔了。魏博六州的财货人力,连唐天子都不曾染指,他朱温又算什么东西。天佑二年,魏博牙军小校李公佺做乱,罗绍威仅以身免,李公佺出奔沧州。
罗绍威心里早憋了一肚子火,自上位以来他对牙军的嚣张跋扈一忍再忍,结果仍是险些丢了性命,至此他下定决心要根除牙兵势力。

不久之后,罗绍威派兵两万进攻沧州,要求沧州守将交出李公佺。作为罗绍威的盟友,朱温也派出骁将李思安率大军七万前来助战,一切看起来相当合理。恰巧,此时罗绍威的儿媳妇死了,更恰巧,罗绍威的儿媳妇是朱温的闺女。朱温就派客将马嗣勋率长直兵千人担着大包小裹的财物前来会丧,闺女去世当爹的表示表示,也相当合理。
但不为人知的是,这大包小裹的财物实际上是兵器和军械,当马嗣勋抵达魏州之后。朱温又亲率大军北渡黄河,声称巡视沧景行营,罗绍威听说后就表示要出城迎接。这时牙军中有人产生疑虑,力劝罗绍威不要出城,罗绍威担心事情泄露,也就取消了出城计划。
就在当天夜里,数百名罗绍威豢养的奴客潜入魏州武库,将武库中的弓弦、甲襻尽数割断。随后这数百奴客又会合马嗣勋所部杀向了魏州牙城,当留守牙军闻变进入武库取兵械时,却发现没有一件能用的。一场血腥屠杀就此开始,当夜哀嚎惨乎响彻魏州,牙城血流漂橹,这百年来,魏博牙军干惯了让别家身死族灭的勾当,今天这命运却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当夜,牙城内的八千多家牙军尽遭屠灭,妇孺无遗,等到天明,朱温引大军进入魏州。

惨乎?惨!牙军暴虐!妇孺何罪?可那些被牙军灭族的无辜眷属又该找谁?只能说种什么因,结什么果,天道轮回!在王纲解纽,战乱频仍的时代,无论帝王将相,还是百姓士兵,其身家性命都如风中飘絮,落到何处只能看风吹到哪里。
魏州牙军被屠的消息很快散播开来,沧州前线的牙军闻变纷纷回奔,各据州城。“史仁遇保高唐,李重霸屯宗县,分据贝、澶、卫等六州。”一时之间,六州之内皆为仇敌。但这次罗绍威找来的强龙够强,沧景前线的李思安大军回师杀向魏博六州,失去了魏州根基的牙军也成了无本之木,在一月之内相继被剿灭。
罗绍威成功解决了牙军,但他旋即发现,自己虽然没有了威胁,但也失去了自立的筹码,彻底成为了朱温的庸附。他也不禁自问,诛灭牙军之举,到底是对是错?

然而魏博牙军真的被消灭了么?魏博六州富庶,人口众多,自田承嗣以来长期割据不输贡赋,积累了大量的财货。在这个诸侯争霸的时代,无论谁控制魏博,都必然要充分利用这里的人力物力,人物所集之地就必然形成实力集团。
公元910年,梁、晋柏乡之战梁军大败,朱温的核心部队龙骧军、神捷军损失惨重,镇、冀的成德军势力加入晋王李存勖的阵营,从北方对朱梁政权形成压力。朱温应变局势,派大将杨师厚出镇魏博,杨师厚坐镇魏博期间,练精甲步骑十万。朱温晚年巡视河朔魏州阅兵,见魏军之雄壮,不禁为之一震。“广亘十数里陈焉。士卒之雄锐,部队之严肃,旌旗之杂遝,戈甲之照耀,屹若山岳,势动天地。”

朱温死后,杨师厚欲依强兵以自重,募军中骁锐者为银枪孝节军,牙兵之态复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