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早上,我妈掀我被窝的力道比往年更狠,冰凉的指甲直接戳在我后脖颈上:
"二十八了还睡懒觉,人家王阿姨都把相亲对象领进堂屋了!"

我眯着眼摸手机,家族群里七姑八姨发的消息已经刷到99+。
表妹晒着钻戒的照片刺得我眼睛疼,三舅妈阴阳怪气地@我:"咱们家可就剩小雅还没着落了。"

趿拉着棉拖鞋下楼时,我看见姑姑正蹲在院子里择芹菜。
她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抗抑郁药盒,银白的发根从染黑的头发里钻出来,像冬天结在窗玻璃上的霜花。
"这回是个外科医生,三十四岁正当龄。"
姑姑突然抬头,沾着泥的手指捏了捏我睡肿的脸,
"比你大六岁,知道疼人。"

咖啡厅暖气熏得我睫毛膏都要化了。
对面男人腕上的欧米茄海马系列闪着冷光,袖口露出一小截疤痕。
和姑姑锁在樟木箱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陈小姐平时喜欢听音乐会吗?"

他推过来一块提拉米苏,银叉子碰在骨瓷盘上叮当响。
我盯着他眼尾的褐痣,突然想起十五岁偷看姑姑日记本的那天:
"明轩眼角的痣会跟着笑纹跑,像小时候外婆家屋檐下滑走的雨滴。"
二十年前的私奔计划在拿铁蒸腾的热气里显形。
李明轩,那个让姑姑连夜冒雨翻墙头的男人,此刻正用给姑姑抄过三百封情书的手,轻轻擦掉我嘴角的奶油渍。
"您认识陈玉芬吗?"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手里的餐刀"当啷"掉在镶金边的盘子上,震得玻璃花瓶里的玫瑰都在颤。
窗外开始飘雪粒子,他的讲述裹着旧时光扑簌簌砸下来。
原来当年爷爷举着菜刀追到火车站时,姑姑已经怀了四个月身孕;
原来他被迫娶院长千金那天,姑姑在县城小诊所冰冷的铁床上大出血;原来他这些年离了三次婚,始终戴着姑姑送他的旧手表。
手机在羊绒大衣里疯狂震动,家族群正在直播表弟的订婚礼。
视频里姑姑笑着给新人塞红包,可我分明看见她藏在桌布下的左手在发抖。

二十六年前,她就是这只手,在暴雨夜撕碎了所有孕检单。
"李医生现在年薪有七位数了吧?"
我搅着凉透的咖啡,看他保养得当的脸在吊灯下泛着青白的光,"听说您在找第四任太太?"
玻璃门外,穿红棉袄的卖花阿婆正呵着白气跺脚。
我突然想起出门前姑姑往我包里塞暖宝宝的样子,她生了冻疮的手指头肿得像胡萝卜,却非要给我别上那对珍珠耳钉。
和她锁在首饰盒里那对一模一样的耳钉。

李明轩的保时捷尾灯消失在街角时,我蹲在公交站台给姑姑发微信:
"相完了,人挺好,就是大我太多。"
聊天框顶上的"正在输入"闪了十分钟,最后只蹦出个咧嘴笑的表情包。
回家路上经过药店,我鬼使神差买了验孕棒——当然不是我的。
我只是突然想起,二十六年前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如果活到今天,该和我一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