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九年的冬天,我开着辆破吉普回到了杨树村。
王大婶正在树下晒太阳,看见我就喊:「哎呀,这不是建国吗?这车是你的?」
我笑着点点头:「是啊,在城里做点小生意,混了几年就买了这破车。」
「瞧你说的,这车得好几万吧?」王大婶说,「李玉兰现在可也发达了,在城里开布店呢。」

听见这个名字,我心里就有点发堵。
七年了,那个每天晚上都要关紧门窗的婶子,现在也成了城里的大老板。
可谁又能想到,她当年定下的两个规矩,竟然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呢?
那会儿是一九七二年的夏天,村里分给我一间破屋子。
可是那屋子年头太久了,住着实在不像样子。
张铁柱就给我指了条明路:「你去李玉兰家住吧,她那院子宽敞,一个人住着也怪冷清的。」
李玉兰是个漂亮寡妇,三十来岁,人长得特别漂亮。
头一回见她,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阳光透过老槐树照在她身上,是真好看啊。
「李婶,」我有点不好意思,「张铁柱说让我来您这儿住几天。」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你就是新来的知识青年?行啊,西屋空着,你住那屋吧。」
这一笑不要紧,我顿时害羞了起来,赶紧低下头。
她把我领进西屋,屋子收拾得可真干净,炕上铺着新褥子,连枕头都是新的。
「不过啊,」她突然正经起来,「这院子晚上有规矩,你得记住。」
我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啥规矩?」
「第一,天黑后必须关紧门窗,不许出门。」
她说,「第二,每天晚上八点后,我会出去一趟,你别问我去哪。」
我寻思着这规矩有点怪,但是人家收留我住,我也不好多问。
就这样,我在李玉兰家住下了。
头几天倒是挺太平的。
李玉兰人特别好,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饭。
她的手指白白的还挺好看,做饭的时候特别麻利。
可是慢慢地,我就发现不对劲了。
每天晚上八点,她准时出门。
有时候一去就是两三个小时,回来的时候还带着包裹。
这天晚上,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我轻手轻脚地起来,从窗户缝往外看。就见李玉兰正跟一个人说话,那人穿着一身黑衣服,看不清长相。
两个人说话声音特别小,我就听见李玉兰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下周就能发货。」
那人回了句啥,我没听清。
等我再往外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见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王大婶打听。
这老太太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啥事都知道。
「王婶,」我给她递了根烟,「您知道李玉兰啥来历不?」
王大婶接过烟,眯着眼睛说:「你问这个干啥?」
「就是觉得她有点怪,」我说,「天天晚上往外跑,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王大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你可算问着人了。
这李玉兰啊,不是一般人。
听说她原来是城里大户人家的闺女,后来嫁到咱们村里,没过两年她男人就死了。」
「那她咋不回城里呢?」我问。
「谁知道呢。」
王大婶说,「不过最近城里常有人来找她,好像都是做生意的。」
我心里更纳闷了。这李玉兰看着是个寡妇,可咋这么多事呢?
正想着呢,就见村口来了辆黑色轿车。
从车上下来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西装,提着个皮包。
王大婶叹了口气:「又来了,这是徐老板,城里开布店的。
这都是第几回了?」
我看着徐老板往李玉兰家走,心里突然就不踏实起来。
这事儿,好像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啊……

那天徐老板在李玉兰家里待了好长时间。
我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就是想听听他们说啥,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等徐老板走的时候,我就看见李玉兰的眼圈有点红,好像是哭过。
这事让我更纳闷了。
我就去找李玉兰的好朋友林春花打听。
这林春花是村里的寡妇,跟李玉兰关系特别好。
「春花姐,」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你知道徐老板是干啥的不?」
林春花正在缝衣服,手上的动作突然就停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啥?」
「就是好奇。」
我说,「这人三天两头往咱们村跑,看样子不像是做小生意的。」
林春花叹了口气:「建国啊,有些事你别问太多。
不该知道的,知道了反而不好。」
这话说得我心里直发毛。
正聊着呢,李玉兰突然进来了。
她看见我,脸色就有点不太自然:「建国,你咋在这儿?」
我赶紧站起来:「我路过,就进来坐坐。」
「那你回去吧,」她说,「记住晚上的规矩。」
我心里更犯嘀咕了。
这规矩到底是为啥?咋这么严?
这天晚上,我又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我从窗户缝往外看,就见李玉兰正在往屋里搬东西。
借着月光一看,是几大包布票!
我顿时就紧张了起来。
这年头布票可是紧俏货,一般人家哪有这么多?
正想着呢,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
我赶紧躲回被窝里,就听见有人敲门:「玉兰,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都好了,」李玉兰压低声音说,「你们明天晚上来拿。」
第二天我就跟着李玉兰,看她往哪儿去。
她先是去了趟集市,买了不少日用品。
可是等她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拐进了一条小路。
这条路通到村后头的老院子。
那院子是村里一户姓徐的留下的,早就荒废了。
我躲在墙角,就见李玉兰进了院子,没一会儿功夫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个本子。
这时候,张铁柱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建国,你鬼鬼祟祟地干啥呢?」
我吓了一跳:「没、没干啥。」
张铁柱笑了:「我都看见了,你跟着李玉兰是不是?」
我心虚得很:「就是看她往这边走,好奇。」
「那我告诉你个秘密,」张铁柱压低声音说,「李玉兰在倒卖紧缺物资。」
我一听就急了:「你可别瞎说。」
「我瞎说?」他冷笑一声,「你没发现她天天往外跑吗?每次回来都带着包裹?这些布票可都是违法的!」
我心说这话不对啊:「那你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铁柱突然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村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我们赶紧过去看,就见徐老板的车停在那儿,可是人不见了。
村里人都在议论:「这是咋了?徐老板的车咋停这儿?」
我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晚上八点,李玉兰又要出门。
这回我铁了心要跟着去看看,到底是咋回事。
可是等我偷偷跟出去,发现她进了村后头的那个老院子。
我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就听见里头有说话声:「你不是说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准备好了,」李玉兰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是你们不能这么干!」
「由不得你!」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这些年你装得挺像啊,差点就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我心说这是咋回事?李玉兰到底在装啥?难道她天天往外跑,真是在做违法的事?
这时候,突然有人从后头拍我肩膀。
我吓得一转身,就见是林春花。
她不知道啥时候来的,脸色特别难看:「建国,你进去看看吧,也是时候让你知道真相了。」
我心里直打鼓:这是要干啥?可是看林春花的样子,事情好像也不是张铁柱说的那样。
难道这里头还有别的隐情?

我跟着林春花进了那个老院子。
屋里点着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得人影斑驳。
李玉兰靠在墙角,徐老板坐在椅子上,还有两个人站在旁边。
「让他进来吧,」徐老板说,「反正也瞒不住了。」
我走进去,就见李玉兰冲我苦笑了一下:「建国,对不起,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林春花站在一边解释:「其实玉兰姐根本不是咱们村的人。
她是城里徐家布庄的大小姐,来这儿是为了查她爹的死因。」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啥?」
李玉兰擦了擦眼泪:「我爹是城里最大的布商,可是七年前突然就破产了,人也没了。
后来我查到,是徐老板使诈害死了我爹。」
徐老板冷笑一声:「你有证据吗?」
「有!」李玉兰突然站起来,「我这些年天天往外跑,就是在找证据。
那些布票都是你行贿的证据,我爹的账本也在我手里。
你以为你藏得够深,可是我早就查清楚了!」
我这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些年她定的规矩,是为了掩护自己查案。
每天晚上八点出门,是去收集证据;不让人出门,是怕被人发现她的行踪。
「你倒是挺能耐,」徐老板站起来,「怪不得非要住在这村里。
就是为了监视我是不是?」
「对,」李玉兰说,「我知道你在这儿有个仓库,专门存违法所得。
我这些年就是在等你露出马脚。」
这时候,林春花突然说:「徐老板,你就别装了。
玉兰姐早就把证据都送出去了,你完了!」
徐老板的脸色变了:「你说啥?」
「那些布票和账本,都是铁证。」
李玉兰说,「我每天晚上出去,就是在等时机。
现在证据都在该在的地方了,你跑不了了。」
徐老板气得直哆嗦:「你……你好狠的心!这些年你装得还挺像,连我都让你骗了!」
李玉兰笑了:「这不是跟你学的吗?当年你是咋骗我爹的?」
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李玉兰可真不简单,为了给她爹报仇,在这村里装了这么多年的寡妇。
那些规矩看着简单,可都是为了瞒天过海。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原来是村里人都来了,把老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徐老板见势不妙,转身就想跑,可是已经晚了。
后来啊,这事闹得可大了。
徐老板让人给抓了,那些违法所得都让收缴了。
李玉兰用她爹留下的一点钱,在县城开了家布店,这些年生意做得是真不错。
倒是张铁柱,后来才知道他是徐老板安排在村里的眼线,专门监视李玉兰的。
这事过去后,他就从村里消失了,再也没回来过。
现在我开着车站在村口,看着那棵老槐树,心里还是有点感慨。
李玉兰为了给她爹报仇,在这村里装了这么多年的寡妇,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听说她现在在城里的日子过得不错,店也开得红红火火的。
村里人还总说,要不是她,还真让徐老板给骗了。
这不,我这趟就是去找她。
这些年我们一直有联系,她总说让我去城里帮她管店。
我寻思着,既然都是苦命人,一起奋斗也挺好。
刘婶子在旁边打趣:「建国啊,你这是要去找对象啊?」
我笑着说:「那倒不是,就是去找个知己。」
「切,」刘婶子说,「我可听说李玉兰一直没嫁人,就盼着你这个知己呢。」
我心里一热,赶紧发动车子。
老槐树的影子在后视镜里慢慢变小,就跟那些往事一样,都成了回忆。
有些事吧,不是非得弄个明白。
就像李玉兰定的那两个规矩,看着简单,可背后全是故事。
这人心啊,有时候比那规矩还难琢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