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说她妈妈要六十万彩礼，才肯让她嫁给我。

我摆了摆手，祝她早日遇上爱她的那个冤大头。

没想到两个月后，女朋友又主动找我求复合，说彩礼降价了。

“我弟和之前那个女孩分手了，新认识的相亲对象只要二十万彩礼。”

我啼笑皆非，但是看着她红肿的双眼，还是心软了。

自嘲一句“感谢小舅子替我省钱”，拿出二十万将她娶回了家。

本以为是一锤子买卖，结果十年后小舅子再婚，丈母娘居然要求我补缴彩礼，她说：

“当初你给的彩礼太少了，今天这五十万，你不出不行！”

1.

这天是我和老婆结婚十周年纪念日，一下班我就揣着提前准备好的周年礼物，兴冲冲地赶回了家。

没成想一进门就看见丈母娘坐在客厅沙发上抹眼泪，我老婆替她抚背顺气，小舅子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查看手机，脸上还隐隐有一丝笑意。

见我开门进来，小舅子抬头喊了一声姐夫，随即又低头耍他的手机去了。

老婆满脸心疼，招呼我过去一起劝丈母娘别哭了。

我心里一紧，暗道这回的事情估计不小，不然丈母娘也不用特意从老家赶过来了。

果然，她老人家一开口就是五十万。

“小军这回谈的对象是个大学生，家里开汽车修理厂的，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现在连二婚带娃的婆姨都敢要三十万彩礼，人家只要五十万，已经是看在和小军感情好的面子上了。”

丈母娘的语气有些得意，但她很快又挤出两滴眼泪来：

“可惜他爸去得早，我这个老婆子又不中用。”说着抬手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再一脸殷切地将我望着，“阿涛啊，刚听娟子说你们给丫丫存了三十万的教育基金，手上还有个二十来万的存款，你看……”

丈母娘停顿的非常有技巧，我瞥一眼老婆，她心虚地挪了挪屁股，垂下眼不敢看我。

虽然很想直接回绝，但顾忌着老婆的面子，我还是深吸一口气，尽量委婉道：

“丫丫的教育基金取不出来，我们手上其实也没什么钱……”

小舅子终于舍得把眼睛从手机里拔出来了：

“可是我姐说她亲自去银行存的定期，而且基金取不出来还可以质押啊。”

我不禁嘴角一抽，再看一眼老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大概是见我脸色实在难看，丈母娘赶忙出言打圆场：

“知道你挣钱不容易，妈给你写借条，算妈借你的。”

我心下冷哼。

借？他们还得起吗？

丈母娘每月只有一千出头的退休金，现在就在家里伺候儿子带带孙子。

小舅子职高毕业，打我和老婆结婚起就没见他挣过一分钱。

当初老丈人在工地上突发心梗去世，小舅子拿着近百万的赔偿金只知道花天酒地。

短短两年，不仅把他爹的卖命钱挥霍一空，还把老实肯干的媳妇气跑了。

见我还是板着脸不吭声，小舅子急了：

“姐夫你什么意思，你明明有钱为什么不肯借我？”

老婆忙拉了小舅子一把，再怯怯地劝我：

“丫丫上大学还早，那钱放着也是放着，要不就先借小军用用？”

丈母娘的眼泪更是说来就来：

“都怪我不中用……”

心头的烦躁再也压抑不住，我“啧”一声打断了她的表演：

“不中用的是小军。他要是想出来工作，我可以帮忙介绍，但是借钱免谈。”

话音刚落，丈母娘和小舅子齐齐变色。

下一秒，小舅子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我脸上：

“你一个臭打工的有什么了不起，我姐嫁给你这么多年没享过一天福，你横个屁？”

丈母娘一把抓住老婆的胳膊，拧眉瞪着我：

“我们娟子可是十年前的大学生，你当初只拿了二十万彩礼，真是太少了！今天这五十万就当是补娟子的彩礼钱，你不给，我今天就把娟子领回家去！”

我气的笑了，这娘俩是学过川剧吗，这么会变脸？

老婆坐在他们中间，一会儿看看她弟，一会儿看看她妈，最后再用祈求的目光看向我。

裤兜里，我捏着银行卡的右手不自觉收紧。

卡里是我妈给我存的买房钱，正好五十万。

2.

我出生在一线城市一个小康之家，父母都是国企职工，对高额彩礼这个东西是只听过没见过。

我至今还记得，听到丈母娘要二十万彩礼时，他们脸上那不可思议的表情，毕竟那时候的二十万都够市里一套小房子的首付了。

我妈脑子更活络些，立马反问我：

“彩礼带回来吗？陪嫁多少？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瞒着我和你爸？”

我摇头苦笑，说自己好得很，就是坠入情网身不由己。娟子没有陪嫁，二十万彩礼全部留给她父母，就当是回报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见爸妈黑着脸不说话，我都不敢告诉他们原先的彩礼更高，现在只要二十万，还是多亏她弟弟换了个便宜点的对象。

“他们那里就这个风俗，用姐妹的彩礼帮兄弟娶媳妇。但是也有一项好处，以后老人就靠儿子养老，没女儿什么事情。”

我小心翼翼观察爸妈的神情，见爸爸脸上有些松动，忙又添了一把火：

“门当户对的独生女是好，但是将来养老压力也大。堂哥他们经济条件比我们更好，可你看最近他们家一下四个老人生病，请了护工也忙不过来。”

爸爸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扯了下妈妈的袖子，妈妈一把打开爸爸的手：

“你就哄我们吧！还不靠女儿养老？这种家庭的女孩子从小被父母洗脑，最容易偏心娘家，到时候别把我们家搬空了都算好的！”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赌咒发誓说绝对不会。

“娟子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女性，她爸妈重男轻女，她从小吃了很多苦，以后我们好好待她，她肯定巴心巴肺地孝顺你们，不会偏向娘家的。”

我妈翻了个白眼：

“要真是有主见的现代女性，就该反抗家长的无理要求，尽力为自己争取。什么家庭啊，还回报恩情？我养你这么大要你报恩了吗？别把吸血说的那么好听！”

我被噎得哑口无言，向爸爸投去求救的目光，我爸斩钉截铁道：

“听你妈的。”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舍不得与娟子三年的感情，于是先斩后奏，大四寒假的时候把娟子带回了家。

娟子身量苗条，眉目清秀，穿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牛仔裤，不施粉黛的样子十分文静乖巧。

眼看我妈从一开始拉长个脸，到后来饭桌上一个劲儿地给娟子夹菜，我笑得脸都要僵了。

最后我妈不情不愿地从枕头套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我：

“这里有二十七万，原本是打算给你买婚房的，你自己想好了，将来后悔了可别赖我没拦住你。”

我一秒都没犹豫，飞快从我妈手中抽走了存折，笑得像个傻子：

“谢谢妈！我绝对不会后悔的！”

言犹在耳，可惜这些年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少次半夜爬起来，偷偷叹气。

3.

我妈料事如神，娟子婚后果然把自己的大半工资都贴给了娘家。

我忍了大半年，实在忍不住了，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

“不是说好了二十万买断吗，怎么每月还得交租啊？”

娟子脸上一红，软声说她现在过上了好日子，父母弟弟却还在老家吃苦，就想着多少帮衬一些，不然心里过意不去。

这话乍一听人之常情，但是站在我的角度，怎么想怎么别扭。

这意思我娶了她，给彩礼只是第一步，后续还得帮助她把娘家的生活水平提高到和婆家一样，才算不辱使命？

我妈知道后当即给我们开了个家庭会议：

“娟子作为女儿，赡养父母天经地义，阿涛你也该学着点，以后每月也给我和你爸交赡养费，金额就和娟子父母一样。”

娟子白着脸，不安地搅动手指，低声应好，但是回家后就哭着和我吵了一架。

“我不就是想给父母尽尽孝心吗？你妈至于这么防着我吗？”

我反问她：

“你要孝顺父母，我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娟子哼一声道：

“反正你妈没把我当自己人。”

我没惯着她：

“我妈如果没把你当自己人，就不会把这房子腾出来给我们做婚房，自己搬回大杂院里去了。”

娟子哭声一顿，说不出话来了。

我和娟子结婚之前，我们一家三口住在我父亲单位分的福利房里，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其中一间卧室只有七八个平方。

我父母考虑了几天后，决定把这套房子腾出来重新装修，给我和娟子做婚房，他们就搬去爷爷奶奶留下的小院住。

我大姑非常反对我们的婚事，婚后第一次家庭聚餐，她一进院门就开始阴阳怪气。

一会儿说她当年给表姐准备了多少陪嫁，一会儿说亲家给的彩礼她一分没收，全给小两口买婚房用了。

“小涛啊，啥时候给你爸妈买套楼房啊？这院里一没厕所二没暖气，他们一把年纪了多不方便啊。”

我听了脸上火辣辣的，娟子更是低着头不敢吭气。

我爸就笑呵呵地说这小院住着挺好的，宽敞还不用爬楼梯。

我妈则是笑眯眯地反问大姑：

“听说大妮儿又和她婆婆呛呛了？唉，不就是买个包蹦个迪嘛，她婆婆管得也太宽了。”再吩咐我老婆，“娟子，你前两天送来的那个肉包子我们还没吃完，拿出来蒸上。”

再转头对我大姑说：

“她自己做的，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你也尝尝。”

我大姑垮着脸，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大肉包子，走的时候还得装一兜子带着。

我妈送走大姑，关上门，撇了撇嘴：

“咸吃萝卜淡操心！娟子，她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跟你爸还能挣钱，想换房子我们自己会换，不用你们管。”

想起父母为我做出的牺牲，我硬起心肠，绷着脸对娟子说：

“你爸妈辛苦是因为小军不争气，你要真为他们着想，就该劝他们让小军出去工作，别整天窝在家里做白日梦，给他们转钱只会助长小军的惰性。”

娟子又抽抽搭搭地抹了一会儿眼泪，突然冒出一句：

“我怀孕了。”

我呆愣片刻，短暂的喜悦过后，又长叹一声，搂着她的肩膀细细分析给她听：

“那你更要替咱们自己考虑了啊，城市不比农村，孩子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忍心到时候让宝宝吃不好穿不好吗？”

可说来说去，娟子还是那句：

“我总不能只顾自己享福，眼睁睁看着爸妈吃苦啊。”

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力感，我不再多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此后女儿出生，房价飞涨，我一直想给父母换一套电梯房，与娟子又争论过几次她偏心娘家的问题。

人人都说娟子温柔好性，但是这件事上她犟的不行。

十年过去，我也不知道娟子到底给娘家输了多少血，直到我妈前两天突然叫我过去，给了我一张五十万的银行卡。

“你这些年给我们转的赡养费我都存起来了，一共四十万，我又添了十万，你要买房就买学区房，不用管我和你爸。”

我看着妈妈身上陈旧的衣裳，眼眶发烫。

如果说娟子是孝女，那我就是实打实的不孝子。

我在一无所有的年纪，盲目追求昂贵的爱情，没有落一个穷困潦倒的结局，是因为我父母替我买了单。

4.

“阿涛……”

娟子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她在小舅子和丈母娘的两面夹击下，显得无助极了。

看着她和女儿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我心里五味杂陈。

罢了，再给这段婚姻一次机会吧。

我柔声问娟子：

“从我进门起到现在，你一句也没问过丫丫，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娟子一愣，接着回过神似的瞪大了眼：

“对了，丫丫……丫丫去哪了？她是不是在你妈那里？”

我点头，说没错。

“我今天特意让我妈去接丫丫放学，真是万幸，没让孩子看到这一幕。”

娟子张了张嘴，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接着我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丝绒盒子，递给她：

“十周年纪念日快乐，这是你年初看上的那对金耳环。”

娟子再次愣住了，丈母娘眼睛一亮，劈手就要来夺盒子。

我右手飞快一缩，没让她得逞，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但是您刚刚说要把娟子领回家去，这耳环……我看还是退了吧。”又对小舅子道，“你说你姐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你这个弟弟能干，回头你给她买。”

小舅子勃然色变，猛地一拍茶几站了起来：

“姓吴的你什么意思？你看不起我？”

说着撸起袖子就要朝我扑过来，被娟子拦住了。

“有话好好说，你姐夫他不是那个意思。”

我见小舅子嘴上喊得凶，脚下却纹丝不动，不禁嗤笑。

往椅背上闲闲一靠，我掏了掏鼻子，对着小舅子一弹：

“你说对了，我就是看不起你，把你爸啃没了又想来啃我？做梦！”

果不其然，我都这么怼脸输出了，小舅子这个软蛋依然没有动手。

见儿子咬牙切齿地喘着粗气，丈母娘心疼得不行，呸了我一口：

“小军说得对，你就是个窝囊废，一没本事二没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娟子嫁给你！”她边骂边扯着娟子的胳膊往外走，“跟妈回家，妈给你重新找个好人家！”

小舅子气顺了，斜晲我一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叫你一声姐夫是给你面子，只要我想，我姐夫随时可以换人。”

娟子一脸为难地被她妈拉扯到门边，我端坐不动，冷冷看他们表演。

终于丈母娘摸上了大门把手，娟子回头喊我：

“吴涛！你倒是说句话啊！”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她面前，向她伸出手：

“娟子，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和丫丫，还有这个家，那你说一句不想走，我立刻把他们赶出去。如果你舍不得他们，那你就走吧，我绝不拦着。”

娟子盯着我摊开的手掌，嘴唇哆嗦不停，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自嘲一笑，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丈母娘抓娟子的手紧了紧，看我的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吃了。

“什么叫把我们赶出去？你个目中无人的小杂种，有爹生没娘养的东西……”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丈母娘的谩骂，小舅子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收回右手甩了甩，吐出一口浊气：

“哪来的狗崽子到我家里狂吠，劳资扇不死你！”

5.

趁三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一把揪住小舅子的衣领，把他拖进卧室后反锁了门。

我比他高一个头又壮了一圈，一拳轻松把他擂翻在地，坐到他身上就开始左右开弓地抽他耳光。

小舅子疼的吱哇乱叫，娟子和丈母娘在门外哭天抢地，我充耳不闻。

终于我扇得手麻了，起身踹了小舅子一脚：

“给劳资滚出去，别让劳资再看见你！”

小舅子一个屁都不敢放，顾不上老娘和老姐，埋头冲了出去。

丈母娘大呼小叫地追着儿子跑了。

娟子一脸纠结地看看我，再看看门口，最后一跺脚，追她妈和弟弟去了。

我面无表情地关上门，然后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了小舅子的手机。

我先对着光观察屏幕上的指纹痕迹，再输入小舅子的生日日期解锁，多亏丈母娘每年雷打不动的提醒，一次就成功了。

打开微信聊天界面，我一眼就看到一个叫“桃桃”的账号被置顶在最上面。

点进去看了几页，确定桃桃就是那个“五十万”后，我记下了她的账号和手机号。

娟子回来的比我预想中要快，我刚和离婚律师通完电话，她就敲门了。

“你把我的指纹删除了？”

我点头：

“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这是我爸妈的房子，你再随便进出，不合适。”

娟子先是惊讶：

“你真要和我离婚！？”随即又一脸委屈，“我给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任劳任怨这么多年，你真是太无情了……”

我打断她：

“对对对，你最有情有义，孝心感动天地，赶紧收拾包袱回娘家尽孝去吧，以后没人拦着你了。”

娟子涨红了脸，胸口一阵剧烈起伏：

“我们家的情况你一开始就知道，既然没本事帮扶我娘家，你当初为什么要娶我？”

我被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逗笑了：

“那你婚前还说会和娘家划清界限，不会给娘家输血呢。怎么，只许你说话不算话，不许我后悔？”

她捂着脸跑进了卧室。

从前她一掉金豆子，我就会心软妥协，但今天我心如止水，点了炸鸡烤串麻辣烫，打开电视看起了球赛。

十年夫妻，不是她一个人在付出。

我事事以我们的小家为先，她却始终更重视自己娘家的利益。

水滴石穿，再深厚的夫妻感情，也有被消耗殆尽的一天。

我吃得正香，娟子从卧室出来了，眼睛红红的，手上没有行李。

“你看见我弟的手机了吗？”

我嘴上不停，抬手指了指餐桌。

娟子拿起手机就往门口走去，开门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妈要报警，被我拦住了。”

我没理她，她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

“我弟答应我了，这五十万他会在丫丫上大学之前还给我们。这两天我先去我妈那里，你想通了就给我打电话，只要你肯借钱，我可以不计较你今天的行为。”

我不置可否，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大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终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吃饱喝足，抬起头环视一圈。

这个当初我满心欢喜，一手布置出来的温馨小家，今天正式分崩离析。

6.

听到我要和娟子离婚，我爸妈都沉默了。

我爸看我妈的脸色，我妈看一眼书房，丫丫正在里面写作业。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我摇头，说没有了。

“她娘家就是个无底洞，迟早要把我们耗死。我就是为了丫丫，也一定要和她离婚。”

妈妈叹一口气，说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我也不多劝了。

“但是有一点，你们就算离婚了，她也永远是丫丫的妈妈，凡事留一线，别把事情做绝。”

我沉吟半晌，点头应是。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又让我改变了主意。

由于手上的工作太多，我磨磨蹭蹭花了一周时间才和律师把离婚协议敲定，刚想把电子版发给娟子看看，小舅子就给我发了一个视频。

视频里娟子穿上了修身旗袍，化着淡妆，看上去不像三十出头的少妇，倒更像二十五六的小姑娘。

镜头调转，娟子对面坐了一位穿粉色衬衫的黑脸男子。

这黑脸男子一笑一脸褶子，头发倒是浓密，就是看着像假发，不自然。

这男子有一点四川口音，他说自己今年四十岁，妻子病故一年，留下一儿一女。

儿子上大学，女儿上初中，想找个心底善良的后老婆共度余生。

视频应该是小舅子在旁边偷偷拍的，时长二十分钟。

期间娟子一直面带笑容地听着，没有任何不耐或是不情愿的表现。

小舅子还很贴心地给我补充了一下后续。

【王哥手里有四家超市，一年能挣两百多万。他说只要我姐点头，他愿意出五十万彩礼，还说我姐以后可以不用工作，就在家里享福。】

我把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说不难受那肯定是假的，但更多的是唏嘘。

虽然心里已经做好了要与她分道扬镳的准备，但看到她再次把自己作为商品流入婚恋市场，我还是会为她感到不值，更为自己感到不值。

这十年，终究是错付了。

我给律师打去电话：

“秦律，关于财产分配方面，我想再修改一下。”

7.

次日晚上七点，我给娟子打电话：

“回家一趟，有事找你商量。”

娟子淡淡地说一声知道了，电话挂断之前，我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是丈母娘的声音，。

娟子很快就到了，进门时脸上还有一丝笑意。

心知她是误会了，但我没有解释，指了指茶几上的离婚协议：

“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个字，我不耽误你再嫁给你弟挣彩礼。”

娟子脸上一白，好一会儿才幽幽叹道：

“你都知道了，是小军告诉你的吧。”

我点点头，说没错。

“但是这都不重要了，在你去相亲之前，我就已经找律师拟好离婚协议了。”

说着拿起协议塞到她手里：

“房子和车子都是我爸的，没什么好分。给孩子存的教育基金不动，孩子归我，抚养费一次结清，十年一共二十万，所以存款也归我，你今天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有需要的就带走。”

娟子一愣：

“你要我净身出户？”

我说对。

“凭什么？”

我笑了：

“凭你有个好弟弟啊。”

我拿出手机，指了指好友列表里的那个“桃桃”：

“我说人家好好的大学生怎么就看上你弟了，原来你弟一直装富二代骗人家啊。这姑娘不错，不仅彩礼全部带回还给一大笔陪嫁，这下你家又要双喜临门了。”

娟子狠狠盯着我，问我都跟桃桃说什么了。

“不该说的都没说，但是如果你拖拖拉拉不肯签字离婚的话……”

我拖长语调，停顿得比丈母娘还要有技巧。

她气得涨红了脸，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不知过了多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卑鄙。”

我咧嘴一笑：

“我卑鄙，你们一家无耻，这就叫缘分。”

娟子咬着后槽牙签下离婚协议，又打电话叫来她妈和弟弟。

我知道净身出户让她很不甘心，有意想让她发泄一下。

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正好我也准备把这套房子出售，于是直接出门散步，任由他们把家里能搬走的东西全搬走了。

第二天回家后，看到客厅和厨房里“家徒四壁”的场景，我并不觉得意外。

但是在看见女儿的小卧室也被洗劫一空，连书柜里女儿的存钱罐都消失了之后，我心里还是不由得刺痛了一下。

我们冷战分居之前，她还包了丫丫最爱吃的牛肉胡萝卜馅饺子。

准备摊牌的前一天晚上，我告诉丫丫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丫丫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后，说想妈妈。

我让她跟孩子通电话，她却说等事情过去了再和孩子联系。

那时我还以为她不打算和我离婚，所以不想让孩子掺和到大人的是非里。

现在看来，是我高估了她对孩子的感情。

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一个小秘密。

现在嘛……我勾起唇角，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8.

一个月后，我和娟子前后脚走出民政局大门。

她头也不回地坐上四川老板的四个圈，扬长而去。

我开上自己的帕萨特，直奔中介门店。

我已经说服爸妈，把那套小两居挂牌出售，打算到时候再添点钱买一套带电梯的三居室，我们一家四口住到一起。

新房的事还没有着落，我妈就开始马不停蹄地给我安排相亲。

“我们老了，丫丫还小，你不结婚也得找个合眼缘的慢慢处着，后面越拖越难办。”

我连原装的家庭都经营不好，实在没信心再去挑战重组家庭。

但是为了不被我妈念叨，所有相亲我都乖乖去了，回来后只说不合适。

这天我带丫丫去图书馆的少儿阅读室借绘本，排在我们前面的女士捣鼓了半天都没弄完。

她身边的小女孩看起来和丫丫差不多大，见我们一直等着，就拉了拉她的袖子，说妈妈，让叔叔他们先借吧。

她转过身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第一次来借书，不知道怎么用这个机器。”

她穿一身牛仔连衣裙，扎着丸子头，白皙的小圆脸上看不出年纪。

我摆摆手说没关系，然后教她怎么用自助借书机借书。

帮她操作借书的过程中，两个小姑娘凑到一起嘀嘀咕咕。

借完书回家，路上丫丫告诉我，她们已经用儿童手表加上了好友。

两个小姑娘居然在同一所小学念书，同级不同班，住的也不远。

丫丫问我能不能请雯雯，也就是小女孩，周末来家里玩。

我觉得那孩子被教育得很好，而且想着丫丫如果有了新朋友，也许能更快走出父母离异的阴影，于是一口答应。

一来二去，两个小姑娘成了好朋友。

我妈见了两次雯雯妈妈，就上了心，偷偷打听了人家的情况。

“她妈妈和我们厂里的宣传干事是亲戚，她爸妈早年间下岗干服装批发，听说挣得不少，家里就她一个女儿。”

我妈两眼放光，我头皮发麻。

“看着显小，居然比你还大一岁，离婚两年了。前夫是农村的，住女方买的房子，拿着女方的钱创业。一开始挺好，后面挣得多了就开始胡搞，连私生子都搞出来了，两人这才离得婚。”

我妈说着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有缘分？”

我听得汗流浃背，让我妈赶紧打住。

“您别瞎起哄，两个孩子玩的挺好，别最后整的不尴不尬的，让丫丫少了一个朋友。”

我妈张了张嘴，半晌后叹一口气，偃旗息鼓。

本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没想到几天后我们又一次在图书馆偶遇，雯雯妈妈主动约我出去郊游。

“雯雯一直想去露营烧烤，可是我不敢开车去太远的地方，丫丫也想去的话，咱们能不能一起，你来开车，我准备其他东西？”

她红着脸，不长的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

雯雯倒是落落大方，说露营可好玩了，可以放风筝，还能摘野花。

丫丫听了立刻晃着我的胳膊说爸爸，我想去我想去。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借口周末要加班，拒绝了。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能看出雯雯妈妈对我有些好感，微信上经常借着问孩子的事找我聊天。

我每次礼貌回应的同时都会注意保持距离。

我不讨厌她，相反我也对她有一丝好感。

但是每当我心底生出再走一步的念头，丫丫的小脸就会在脑海中自动浮现。

丫丫能不能接受我和她好朋友的妈妈交往呢？

如果不能，她会不会对雯雯也疏远起来？

孩子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投机的新朋友，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去。

雯雯妈妈有些失落，喃喃着说这样啊，那下次再约。

丫丫却不肯了，撅着小嘴说爸爸去嘛，去嘛。

我好说歹说不管用，正束手无策的时候，娟子的声音突然在我背后响起：

“丫丫，到妈妈这儿来。”

9.

和娟子离婚已经四个月了，她只在第一个月过来看了两回丫丫。

后面每次我联系她，她都说没空，丫丫也从一开始的期待每周和妈妈见面，到现在不提想见妈妈了。

我之所以那么重视丫丫和雯雯的友情，也是觉得丫丫缺失了母爱，希望能用其他的感情去弥补她。

丫丫扑进娟子的怀里，一叠声地叫妈妈。

娟子满脸慈爱地摸着丫丫的发顶，嘴里说着宝贝，妈妈好想你啊，你想不想妈妈。

我皱眉，她今天像是特意来找丫丫的，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我的视线扫过丫丫手腕上的儿童手表。

是了，娟子的手机软件上绑定了丫丫的手表定位，她是看到定位找过来的。

雯雯妈妈站在一旁，表情有些尴尬，我见状赶紧替她们互相介绍：

“这是丫丫妈妈，这是雯雯妈妈，雯雯是丫丫的朋友。”

娟子对雯雯妈妈微笑颔首：

“谢谢你们家雯雯能陪丫丫玩，这孩子打小内向，我和她爸爸一直怕她交不到朋友。”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口吻。

我心里觉得膈应，说这里是图书馆，我们出去聊吧。

图书馆建在公园里，雯雯妈妈本想拉着雯雯先走，被丫丫留下了。

于是就变成了雯雯妈妈带着两个小姑娘走在前面，我和娟子落在后面。

我清了清嗓子：

“你今天过来有什么事？”

娟子娇嗔道：

“我是丫丫的妈妈，我想孩子了还不能过来看看她？”

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停下脚步，我正色打量了娟子一番。

她今天穿了一件纽扣前襟的针织修身连衣裙，脸上还画了精致的妆容。

我摇了摇头，鄙夷一笑：

“这才几天啊，就过不下去了？”

娟子神色一僵，刚要开口就被我打断了：

“你弟那个白富美女朋友这会儿应该跑路了吧？彩礼给了吗？一共损失多少钱啊？”

娟子两眼瞪得溜圆，一副活见鬼的表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颤抖着嗓音问你怎么知道。

我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

“因为我早就查出她是专门骗婚的婚托啊。”

10.

当初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备注“媒人介绍”去加“桃桃”的好友，结果她一下就通过了。

在我表示父母经商，家资颇丰后，她立刻回复自己母胎单身二十年。

隔了两天我又让另一位好哥们加了她，发现还是同样的套路。

这下我还有什么不明白？

“老话说的好啊，恶人还需恶人磨。‘桃桃’也算是我的贵人了，没她帮忙，我不可能轻松甩掉你们这家子蚂蟥。”

娟子瞪着我，眼眶渐渐泛红，随后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滑过她的脸颊，晕花了她的妆容。

她咬牙切齿地问我：

“吴涛，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我面不改色地回答她：

“我当初给过你机会选择，是你自己选错了。”

娟子梗着脖子，像是噎住了。

但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后，抬手抹一把脸，转眼又换上了楚楚可怜的表情：

“阿涛，我知道错了，能不能看在丫丫的面上，我们重新开始？我保证不会再……”

我赶紧打断了她祖传的变脸表演：

“不可能，我好不容易跳出火坑，绝对不会再跳回去。再说了，我也没钱跟你老公赎你啊。”

话说到这份上，我以为她会放弃了，结果她咬了咬嘴唇，突然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口，逼我看她身上的伤痕。

“我真的受不了了阿涛，姓王的不是人啊，他前妻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

我惊呆了。

娟子身上被衣服覆盖的地方，青紫斑驳，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

我回过神来，赶紧移开眼：

“你这是做什么，大庭广众的你快把衣服穿好！”

娟子闻言却并没有整理衣服，而是扑过来紧紧抱住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阿涛，我们复婚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给小军转钱了……”

我环视一圈，不见雯雯妈妈的身影，暗自庆幸她应该是领着两个孩子走远了。

娟子抱着我，哭诉她婚后被姓王的哄着辞了体面的办公室工作，说什么家里不缺钱，让她以后就在家里享清福。

娟子当了十年社畜，也确实腻了，于是信了他的鬼话。

结果刚在家里休息了一天，姓王的就逼她去超市工作，一没工资二没社保，娟子不肯，第一次挨了打。

娟子也想离婚，但是她把姓王的给的五十万彩礼全给了她弟弟，离婚必须退彩礼，她妈和弟弟就劝她忍一忍。

“他不让我出门，更不许我来见丫丫，阿涛，你救救我吧阿涛，我真的知道错了啊……”

我长叹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又见公园里人虽不多，但是这出闹剧陆陆续续也吸引了几位吃瓜群众远远围观。

正苦恼该怎么脱身，一声亲切的川普响起：

“我日你仙人板板！”

11.

娟子浑身一僵，我趁机把她从身上撕了下来。

她老公还是穿着粉色衬衫，但是大概出来的急，没顾得上戴假发，锃光瓦亮的大脑袋差点闪瞎我的眼。

只见他一把薅住娟子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地问候着娟子的父母，接着又举起了蒲扇般宽大的手掌。

虽然我对娟子已经没有半分留恋，但她毕竟是丫丫的妈妈，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挨打，果断上前一步，抬手替她架住了王老板的巴掌。

还没来得及开口，王老板的唾沫星子先飞到了我脸上：

“你个龟儿子勾引劳资的婆娘，居然还敢动手？劳资废了你！”

我也是醉了，把这光头王老板往前一推，指着他高声道：

“敢动手我就报警，而且我们清清白白的，你别血口喷人。”

他趔趄几步稳住了身形，先上下打量我一眼，再一看周围的环境，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没再说什么，而是缓步向我靠近，接着一把将娟子从我身后拉了出来。

娟子尖叫一声，被他扯着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王老板边走边骂：

“你个批婆娘电话不接人影无踪，幸好劳资在车上装了监控定位，不然都不晓得你是过来会老相好了。”

娟子被他箍在怀里，拼命回头看向我，

我站在原地不动。

我救不了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她说自己知道错了，说自己不会再给弟弟转钱，我一个字也不相信。

因为面对家暴，她可以选择报警，也可以选择离婚。

但是她不想还彩礼，更不想和娘家决裂，所以才选择了留在王老板身边挨打。

12.

回家的路上丫丫一直闷闷不乐，我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妈妈说临时有事要回去加班，很快会再来看你的。”

丫丫愣了一下，随即摇头，说爸爸你又骗我。

“你上次说我的小猪存钱罐被收废品的老头偷走了，可是表哥刚刚给我发照片了，说妈妈把存钱罐送给他了。”

我呼吸一窒，心头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丫丫，那个……你以前不是说讨厌表哥吗，那咱们把他的好友删了吧，以后都不理他了。”

丫丫朝我皱了皱鼻子：

“不要！爸爸你给我新买的存钱罐比原来的更大更好，等我回家拍了发给他看，旧的那个我早就不稀罕了。”

我笑了，如释重负。

丫丫比我想象中的更坚强，更懂事。

从后视镜里看着丫丫纯真的小脸，我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回家后我马上告诉爸妈，说我打算帮娟子续交一份灵活就业保险，确保她以后多少能领一份退休金。

“我不是对她余情未了，我只是为了丫丫，不想丫丫以后被她拖累得太厉害。”

我爸还是照例看我妈的脸色，我妈先是重重点头，接着又无奈摇头：

“本来多好的小日子啊，她真是糊涂。”

当天晚上我又给雯雯妈妈打了个电话：

“周末不用加班了，要不要一起带着孩子去郊游？”

“耶！”电话那头传来雯雯的欢呼，雯雯妈妈的声音也听起来很高兴：

“太好了，没问题。”

“还有……”我咳了一声，郑重道：“以后别叫我丫丫爸爸了，我叫吴涛。”

我屏住呼吸，对面安静了几秒后，再次传来了雯雯妈妈的声音。

她柔声道：

“好，你也别叫我雯雯妈妈了，我叫刘慧。”

我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