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垂下一串风铃时,我正往竹篓里收晒干的墨字。那些在晨光里晾晒的句子,原是窗前梧桐听过的雨,廊下青苔读过的诗,此刻都裹着松针香,安静蜷缩成时光的标本。

【栖心】
总有人把净土画成具体形状:半亩花田需种月季与忍冬,轩窗必须框住第十二朵流云,青瓷盏里永远盛着去年梅花雪。可当我在公交站台瞥见野猫酣睡于破纸箱,在便利店听见店员为流浪汉温一杯豆浆,忽然懂得——栖心之地原是流动的琥珀,包裹着所有让瞳孔湿润的刹那。

【行路】
四季轮回的车辙上,有人替我捡起过滚落的橙子,我也曾为迷途者举起过灯盏。那些同行的跫音,有的化作山谷回响,有的凝成书签上的墨渍。正如茶凉前饮尽是圆满,花期到了凋零亦是成全。开始学会用松烟墨记取雪夜对坐的暖,用雁鸣声送别必然的离散。

【观潮】
生活像宣纸洇开的墨,越是用力控制,越会漫漶成意外的纹路。见过浪花执着地在礁石上绣白梅,见过蝴蝶把沧海飞成肩上的鳞粉。如今经过涨潮的沙滩,不再惋惜湮灭的足迹——所有来路终将成为海平线,而贝壳正把涛声翻译成螺旋状的偈语。

【守真】
案头镇纸压着祖父手抄的《心经》,银钩铁画里藏着药香。某个梅雨清晨,发现经卷边缘晕开的小楷,原是幼时打翻药盅的痕迹。忽然明白素履不是褪色的粗布,而是将斑驳都织进经纬的锦,那些裂纹与补丁,恰是月光漏进来的地方。

【归宁】
暮色浸透窗棂时,把风干的墨字收进陶罐。蝉蜕仍悬在去年的枝头,而新蝉已抱着碧叶饮露。砂铫里的水开始低吟,准备与陈年普洱完成一场古老的和解。檐角风铃轻轻晃动,摇落满室清光如雪——原来最深沉的安宁,不在避世的桃源,而在与万物同频的呼吸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