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日，潮水涨落两次。晨光未破晓时，我已坐在礁石上等日出。海风裹着盐粒掠过鬓角，把发丝吹成竖琴弦。天边泛出蟹壳青的刹那，成群海鸥掠过水面，像是被某个看不见的指挥家挥起的银笛声惊散。

二十年前的我必定要掏出本子写诗。那时衣襟永远沾着野姜花的香，发梢总挂着未干的露水，以为所有浪花都是大海的灵感，每片贝壳都藏着一个故事。而今晨的海风里，我只紧了紧褪色的蓝围巾，看手机屏幕在晨光里闪烁，提醒今日要交的报表。

正午的渔市喧嚣如潮。泡沫箱里银鱼跳动的反光，让我想起从前在旧书摊淘到的碎钻胸针。卖海蛎的妇人递来塑料袋时，我下意识用拇指摩挲她掌心的茧——这些年在键盘上敲出的茧，终究比不得讨海人的沧桑。

暮色漫上来时，又回到这片海。夕阳正把云絮酿成梅子酒，橙红的光倾进浪谷里，整片海湾都泛起微醺的涟漪。忽然看见那个穿白裙的少女，赤脚在浅滩追逐退潮，裙裾翻飞如海月水母透明的伞膜。待要细看，却见浪花卷走她的倒影，只留我脚下歪斜的拖鞋印。

潮声渐次暗哑。有贝壳硌痛掌心，摊开看时，是枚被磨去光泽的月亮贝，螺纹却仍倔强地盘旋。忽然明白，岁月不过是更耐心的浪，将我们反复淘洗成温润模样，却始终冲不走骨血里那粒发光的砂。此刻的夕阳正醉卧在水平线上，把最后的光酿成蜜，涂抹在所有弯腰的脊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