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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袭大梁 后唐庄宗 李存勖)
龙德三年,公元923年,十月初三。
一支由三万五的步兵,五千骑兵组成的后唐大军,悄咪咪的行进于郓州城内。
这支军队,主帅是庄宗李存勖,先锋则是李嗣源。
俩人初三的晚上从郓州再出发,偷偷渡过了汶水,直奔后梁的都城汴州而去。
深夜奇袭,效果显著,后唐军接连攻破中都,也就是今天的山东汶上,以及曹州,即今天的山东定陶。
至于段凝,已经无所谓了,此人智商不高,庄宗已经在正面战场布下疑兵,专门用来麻痹段凝,直接把他给牵制住了。
在汶上,后唐军还俘虏了堪称后梁最后一员名将,王彦章。
只是,在后唐军眼里王彦章是心腹大敌,是旷世名将,可是偏偏朱友贞就是不重用王彦章。
后梁皇帝识人不明,把宰相敬翔给逼急了,上朝的时候在袖子里藏了一截绳子,见到朱友贞之后就要上吊自缢,并且一边把绳子往头上套,一边还哭喊:
先帝打拼天下之际,无不对我言听计从,可如今陛下却说什么都不肯听老臣的,既然如此,臣活着也没用,还不如死了算了。
就这么逼朱友贞,朱友贞才勉强启用王彦章,但是也不重用,而是把绝大部分的兵力都给了段凝,轮到王彦章,竟然只给了五百人,还是临时募的新兵。
最主要的是,中都无险可守,后唐军又是突然发难,王彦章后来就算是兵力补上了,却也是力战不敌,最终被俘虏。
庄宗生平最敬,最怕,也是最想要得到的武将,估计也就是王彦章了。
两人曾经隔河对战两个多月,大大小小一百多次的交战,箭矢如暴雨般倾泻,后梁军的战船和后唐军的木筏在黄河两岸平行推进,一到河道,或者是水流湍急的地方,就会爆发激烈的接舷大战,不时有船筏倾覆,落水士兵的呼救声与喊杀声震彻河谷。
打完了水战,还有陆战。
(忠心耿耿 后梁大将 王彦章)
后梁军在陆地上开挖壕沟,李存勖就亲自带骑兵冲阵,用巨斧劈开栅栏,后梁军弓箭手在城头齐射,后唐军就顶着箭雨挖掘地道。
王彦章一杆铁枪在阵前厮杀,连挑后唐军七员裨将,可李存勖仍旧不屈不挠,反而派奇兵从侧翼焚毁梁军粮草...
这两个月的战争,那太拉锯战了,可以说在五代十国的大小战役中具有十分典型的代表性,体现出了冷兵器时代军事攻防的残酷美学,有水军舰队的河道追逐,有重装步兵的城墙争夺,有骑兵突击的战术博弈,甚至还有土木作业的工程对抗,就这么一顿打,庄宗都对王彦章打出感情来了。
这也难怪,因为自古英雄,总是惺惺相惜。
所以在俘虏了王彦章之后,庄宗还有点小孩子气似的问王彦章,说你以前在梁军中,总是轻视我,不服我,可现在被我捉住了,你服了吗?
没等王彦章回答,庄宗又说,你自恃兵法出众,为什么不带兵去守兖州,反而要到一马平川的中都来呢?
一片焦土间,王彦章就这么坐在地上,断裂的铁枪掷在一旁,肩头半褪的锁子甲下,露出被血痂凝成褐色的麻衣,灰白散乱的发丝混着凝固的血块黏在额角,更有一道可怖的箭创自眉骨斜划至下颌。
疼吗?肯定是疼的,但是王彦章的脸上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有愁苦之色。
他浑浊的瞳孔倒映着远处焚毁的梁字旌旗,听见庄宗对他的质问,他只是轻声说:
大势已去,非是我等人力所能改变了。
庄宗看着王彦章,心中更加爱怜,这位后唐天子在这时反倒一点架子也没有了,竟蹲下身来,亲自给王彦章的伤口上药,为他治伤。
庄宗说,既然天命如此,你就应该归降我。
王彦章只是摇头,缓缓说道:
我为朱氏皇帝血战十余年,如今兵败,只有一死,岂能朝梁暮晋?真若如此,有何面目去见天下人?
庄宗一顿劝,王彦章不为所动,于是李嗣源又上场劝降,王彦章还是不投降,并且还直呼李嗣源的小名邈佶烈,以表对他的轻视之意。
(大战河北 后唐天平军节度使 李嗣源)
实际上,王彦章虽然被俘虏了,但是他不太相信李存勖靠着这种取巧的奇袭就能一举将梁朝消灭,所以在李存勖继续行军之前,李存勖问王彦章,说你以为,朕此行可以成功吗?王彦章的回答是,段凝手中尚有数万大军,他和我一样,效忠梁朝,必然不会投降,所以足下难以取胜。
听到这样的回答,庄宗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征服眼前这个曾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老将了。
所以,总攻汴州之前,庄宗派人杀掉了王彦章。
少年时代,王彦章就跟随朱温南征北战,他枪法高绝,打仗的时候总为先锋,那是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不在话下。
而在后梁晚期,王彦章又成了那个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的人,在黄河边上,他奉献出了自己一生最精彩的战役,也有力的抵挡了后唐的攻势。
如果不是段凝排挤,如果不是赵岩打压,如果不是朱友贞燕石妄珍,同为先锋,如果后梁能像后唐重用李嗣源那样重用王彦章,或许王彦章都不会落得这样的命运。
当王彦章人头落地之时,不仅仅是五代十国前期最为耀眼的将星陨落,更是公元十世纪时武人命运的残酷写照。
作者一直在说,如果同僚不妒忌王彦章,能和王彦章同心协力,如果上司不打压王彦章,能给王彦章发挥空间,如果帝王能用人不疑,赤诚相待,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可其实,结局是一样的。
历史演义,电视小说,坊间谈资,总是把一个王朝的兴盛归结为皇帝听忠臣的话,把一个王朝的衰败归结为皇帝听奸臣的话,仿佛王朝兴衰,不过是在亲贤远佞或者亲佞远贤中做选择而已,这固然有一定道理,但一定不是全部。
要知道,朱温后期的统治,是十分残暴的,他多疑嗜杀,功臣宿将不过因为小小过错,或者压根没错就会被朱温杀掉,这使得留给后人能使用的武将就变少了,不然怎么敬翔只能指望王彦章呢?
而且,整个后梁时期,赋税苛重,简直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民间有些老百姓,为了逃避沉重的劳役,万般无奈之下竟会选择“割股避役”,就是用自残的行为来逃避官府的征召。
(自食其果 后梁末帝 朱友贞)
还有统治阶级的浮华享乐,对魏博军镇的决策失误,以及黄河前线上的军事失利,朱友贞的平庸无能,德薄才鲜...一个政权败亡的原因,实在太多,多到连统治者自己也未必能全然意识到。
经济,制度,文化,甚至是社会形态,意识观念,成败其实蕴含在无数的蝴蝶效应中。
王彦章有自己的顽强意志,可是当他的意志要和时代洪流去对冲的时候,他又能怎么样呢?
当朱梁王朝的根基早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弊政倾轧蛀空,蚕食殆尽,纵使王彦章是擎天之柱,又岂能独撑将倾之厦?
只不过,当儒家“君君臣臣”的伦理框架遭遇五代时期"天子宁有种耶?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的现实法则,王彦章对朱梁的坚守,成了他生命中的绝唱。
哪怕,无能的君王,根本不值得他付出真心。
断枪立汴水捞不起战死的弟兄,银甲映宫灯照不透御宴的腥膻,名将到此,何必名将,可英雄如今,仍是英雄。
王彦章被俘被杀,后梁震动,朱友贞火速召回前线的段凝等将率兵回援,可是问题是,当初为了抵挡后唐军,段凝在滑州已经掘放了黄河水,本来以为能在地理上对李存勖造成困境,结果事出突然,进攻变防守,自己还得往回走,一路泥泞难行,大水横流,段凝只好带兵绕路,一时半会,他还回不来。
(灭梁之战 示意图)
朱友贞一边等段凝回来,一边把大臣都叫到宫里来开会,这时候一个叫做郑珏的文官建议,说皇帝你可以拿着传国玉玺,亲自到后唐军中,假意诈降,拖延时间,再图后策。
秦王政十九年,秦国破赵国,得到了赵国的宝物和氏璧,于是秦始皇就用这块壁制作了传国玉玺,从此,这枚玉玺就成为了历代皇帝的身份证明,有玉玺了,你是合法皇帝,没有玉玺,你就是白板帝王。
玉玺从秦朝开始,传了很多朝代,两汉,三国,两晋,前赵,后赵,冉魏,南朝宋,南朝齐,南朝梁,南朝陈,隋朝,突厥,唐朝,一直传到后梁。
无数人厮杀争夺,无数人为之着迷,无数人欢呼雀跃,无数人因此殒命,所以说传国玉玺的性质,有点像某款瑞士手表的广告词——你从未真正拥有过,你只不过是在替别人保管而已。
郑珏建议朱友贞拿着玉玺去诈降,朱友贞思来想去,说了这么一句话:
并非朕舍不得此物,只是爱卿这个办法,真的有用,真的会奏效么?
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里,对朱友贞的评价是“梁主为人温恭俭约,无荒淫之失”,就是说朱友贞这皇帝表现还行,还算可以,那么如果如果郑珏回答朱友贞,说有用,可以奏效,那朱友贞也许真的舍得他自己,舍得玉玺,愿意轻身犯险。
可是谁知道,朱友贞这么一问,郑珏心里反而没底了,他挠挠头,又讪讪的说:
哎呀,恐怕不行吧。
郑珏说完,朝臣们哄堂大笑,这个已经到了生死关头的封建帝国,此时此刻,竟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参考资料:
《旧五代史·卷九》、《新五代史·死节传》、《资治通鉴·后唐纪一》、《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一十二》
后梁“铁枪王”王彦章的精武历史价值. 潘友连.兰台世界,2014
后唐庄宗李存勖人生轨迹考略. 黄梦华.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3
杜文玉.论王彦章与铁枪寺——以《王彦章画像记》为中心.唐史论丛,2022